這天夜裡,方重勇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垓下被圍的項羽,於四麵楚歌中,被數不清的漢軍將士圍殺。
敵軍好似無窮無儘一般,怎麼殺也殺不完。
半夜驚醒後,才發現全身冷汗,心跳劇烈,雙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唉!”
方重勇從床上爬起來,給春光外泄的江無煙蓋上毯子,獨自坐到桌案前,點起了油燈。
他閉起眼睛,穩定了一下心神,深吸一口氣,腦子裡慢慢整理起關於河北叛軍的情報。
由於這幾個月生活比較安定,沒有四處行軍,方重勇的生活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的妻妾都陸續懷孕,王韞秀已經是第二胎,連阿娜耶都有了。隻有刺客出身的江無煙不肯生孩子,一直堅持避孕,目前肚皮還沒有動靜。
一下子要添好幾個子嗣,讓方重勇也不得不考慮家庭的安危。他不再是一個人,也不是翻身上馬就能浪跡天涯了。
河北叛軍即將南下,這不是什麼妄想,而是很多人都已經預料到的事情。到時候他後院裡好幾個孕婦,能跑哪裡去呢?
這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汴州以北,黃河南岸的滑州與濮州,黃河以北的魏州、相州、衛州……”
方重勇憑借記憶,便在紙上畫出了這幾個州的地形圖。這裡會是此戰的主戰場。
河南戰場,主打的一個“彈性進攻”與“彈性防禦”,無論黃河南岸還是北岸,都有一定的戰略縱深,卻又無險可守!
簡單來說,靠蠻力強攻,與無腦死守,都是下下策。對於交戰雙方來說,這裡看似平坦的地形,卻又很考驗主帥的用兵能力。
地形是其次,軍隊本身的水平,占主要因素。勝敗並無定數,打法也不講套路。
真要找個參考,便是漢末三國時期的官渡之戰。
如果不考慮運氣成分,最後勝負難料。隻不過黃河兩岸的地形在唐代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黃河在這一段,也不再是什麼天險一般的存在。曹操當年的打法,沒有可以套用的地方。
“十萬幽州軍精銳,擋是擋不住的。”
方重勇長歎一聲,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河北叛軍傾巢出動,自己這邊雙拳難敵四手,一定會陷入到極大被動之中。
“阿郎心事很重啊。”
忽然,方重勇耳邊傳來江無煙的聲音。
她一直很矜持,不像金絲凱亞那種床上尤物,看到方重勇就會往懷裡鑽,喜歡用肉體交流感情。
江無煙悄悄從床上爬起來,穿上睡袍便安靜的坐在方重勇身邊,二人沒有任何肢體接觸。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方重勇側過頭,發現江無煙正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有些無奈的反問道。
“做我們這一行的,就是要見微知著。”
江無煙俏臉微紅說道。
今夜房事的時候,方重勇那雙目赤紅的模樣,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很明顯是在發泄心中的苦悶。
“你為什麼堅持不要孩子呢?”
方重勇握住江無煙那虎口有老繭的小手詢問道。
“人要有用才配活著,妾身的用處,就是在某些場合護衛阿郎的安全。
聽阿郎的命令殺人。
至於以色侍人,我想阿郎身邊應該是不缺的。
若是妾身有孕在身,那就是阿郎保護我,而不是我保護阿郎了。”
江無煙低聲說道,麵上浮現出一絲自卑的神色。
長這麼大,很少有人是真心對她好的,江無煙一直不認為她是方重勇的妾室。
而是那種類似“主公與門客”的關係,隻不過偶爾陪睡而已。
“隨你吧。”
方重勇歎了口氣,很多事情是不能強求的。
“對了,阿郎的煩惱,是不是靠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有沒有用得上妾身的地方?”
江無煙好奇問道。
“如果是就好了。天下大勢,又豈是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呢!”
方重勇輕輕擺了擺手。
“有什麼事情,是妾身可以做的?我想傳宗接代這種就不必了,阿郎如果想起來彆的什麼事,可以跟我直說。”
江無煙很是認真的看著方重勇詢問道。
能感覺得出來,江無煙不是隨口說說,那是一種近乎於報恩的心思。
“明日你帶著王娘子和其他女眷,乘船悄悄離開汴州前往亳州。我會讓已經是亳州刺史的封常清安排你們的居所。
在那邊安心修養,家裡幾個孕婦日常不方便辦事,你多擔待一下。”
方重勇湊到江無煙耳邊悄悄說道。
“明白了,妾身一定辦好。”
江無煙微微點頭,臉上表情凝重。她自幼便出來闖蕩,各方麵經驗都很豐富,照顧幾個女人沒有什麼問題。
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有用”的人以後,江無煙頓時感覺輕鬆了幾分。
“你這個人還挺…挺直率的,有什麼話都擺在明處,其實我還挺喜歡跟你這樣的人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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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無煙吞吞吐吐的說道。
“彆說話,吻我。”
方重勇在江無煙耳邊輕聲說道。
聽到這話,江無煙先是一愣,隨即想起從前方重勇說過的一個笑話,然後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以前我常常想,要是可以不殺人就好了,但我除了殺人,也彆無所長。哪怕是虛與委蛇的與各種男人周旋,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真正讓我去伺候他們,也是伺候不好的。
就像是我比不上阿娜耶,伺候不了阿郎的日常起居。
而現在倒是不用殺人了,卻又覺得自己是無用之人。”
“我殺過的人,可能比伱見過的人都多。我都沒說可以不殺人,你在這說什麼呢?”
方重勇搖頭歎息道。
江無煙無言以對,因為方重勇說的是事實。雖然他很少直接殺人,但指揮千軍萬馬,手裡的人命肯定不會少,無數人因為方重勇的軍令而死。
“天下的亂局才剛剛開始,遠遠望不到頭,不知道多少人會因此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彆說話,吻我。”
江無煙學著方重勇的口氣說道,二人四目相對,都忍不住一陣大笑,屋內的壓抑一掃而空。
“阿郎不要跟王娘子她們說一聲麼?”
江無煙抱住方重勇的胳膊詢問道。
“不了,明日我便會輕車簡從前往濮州、滑州一線勘察地形,見不得她們一個個信誓旦旦要與我同生共死的模樣。趁我不在,你拉著她們趕緊的去亳州避一避吧。”
方重勇沒有說出那個可怕的“萬一”。
若是沒有懷孕,王韞秀她們或許還可以苟活;但是現在,隻要方重勇敗了,她們這些有孕在身的妻妾,隻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