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筌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實際上是有本事的人,甚至可以說本事很大。
大到什麼程度呢?
大到李林甫聽說了這個人以後,,認為他有宰相之才,對自己有威脅將其瘋狂打壓。李筌因此不得不辭官回家,後被裴看上,邀請其擔任自己的幕僚。
“如今天下大亂,神器易主,鮮廉寡恥之輩如過江之鯽,凡事皆以利益為上。
此乃大唐之不幸。
倘若拋開那些忠孝節義不提,裴公其實不太看好皇甫惟明。至於高邈,更是草包一個。”
李筌麵帶不屑之色點評道。
顯然,他也不太看得上這些人。
高邈是個草包?
方重勇眉毛一挑,心中頓時明白了什麼。
果不其然,李筌輕描淡寫說道“此前種種,不過鋪墊而已,都是出自李某之手,為的是裴公之謀。高邈愚鈍,武夫而已,豈有這般手段?”
聽到這話,方重勇若有所思點點頭詢問道“裴公也在高邈軍中麼?”
“然也,裴公為副將,軍中不少親信。高邈為皇甫惟明指派,雖是主將,但在軍中影響力有限。
裴公假意順從,與高邈精誠合作。實則早已暗中準備,就等方節帥這股東風了。”
李筌摸著下巴上的短須笑道,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方重勇有點疑惑,既然李筌是裴的親信,而且早就打算對付高邈了,那何苦要替高邈出主意,讓這支軍隊橫在銀槍孝節軍歸路上結硬寨呢?
但是此刻他不好詢問此事,隻好微微點頭應和道“願聞其詳。”
似乎是看出方重勇心中所想,李筌正色說道
“李某之策,確實是針對銀槍孝節軍而來的,所以高邈召集眾將商議了一番之後便欣然采納,並親自率部埋伏於運河兩旁。
如此,長蘆與滄州二城不僅兵少,且主將和不少部曲都是裴公親信。
方節帥到時候可將漕船引火燒堤壩,然後提前率部離開漕船,騎兵繞後偷襲高邈的埋伏之地。
長蘆與滄州二城皆為裴公控製,哪怕見到了銀槍孝節軍,也會裝作看不見,不會給高邈通風報信的。
高邈伏兵被破,則必敗退回長蘆與滄州二城。裴公到時候會在城頭插上銀槍孝節軍的旗幟。
驚慌之下,高邈勢必無心攻城,進退失據,好似驚弓之鳥一般。
到時候大軍敗亡隻在轉瞬而已。”
李筌輕描淡寫的,就將高邈人生中的最後一戰,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首先,放水讓方重勇帶著銀槍孝節軍繞過他們的防區,導致處於埋伏狀態的高邈部,被人繞後偷襲。
隻要高邈沒有搞到什麼超自然水平的寶物,隻要方重勇和銀槍孝節軍正常發揮,高邈大概率是要慘敗的。
其次,裴隻要下令,讓親信部曲在城頭掛上銀槍孝節軍的旗幟,並守好城牆城門。假裝城池已經被方重勇攻陷,不讓高邈入城就可以了。
他壓根就不需要進行動員。
最後,敗退逃亡,補給斷絕的高邈,方重勇順手就能把他們給收拾了,如此一來,高邈此人如何,也就不值一提了。
整個過程裴做了什麼沒有呢?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做什麼,隻需要在高邈叫城的時候跟士卒們說,外麵叫喊的人不是高邈,而是來詐城的壞人就行了。
這個計劃風險極低,可操作性極強,而且不需要把勝利的希望,寄托於善變的人性。
裴幾乎是躺著穩贏。
至於方重勇,攻打高邈,本身就是他自己的分內之事。哪怕是被便宜嶽父給利用了,這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總不能指望裴直接兵變吧?
聽完李筌的全部計劃,方重勇心中暗暗感慨這踏馬還真是……薑還是老的辣啊!
裴這種“背刺”神人,稍稍安排一下,給敵人放個水,高邈就這樣被他給莫名其妙的坑死了。
不僅做得巧妙,而且還避免了當個主動背刺同僚的壞人。
然後,銀槍孝節軍既然已經打敗了高邈,甚至將他斬首,那他們這些副將啥的,兵微將寡困守孤城,投降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想明白這些之後,方重勇都差點要給裴鼓掌叫好了。當然了,這個連環計很可能不是裴的想法,而是李筌出的主意。
這也足以證明,李筌很有些本事。
正當方重勇低頭沉思的時候,李筌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地圖,攤開放在桌案上。
“這是高邈所部埋伏的位置。”
李筌語氣很是平靜,也懶得解釋他為何如此篤定。
高邈是個草包,但有時候,草包的人有點好就是聽話。
李筌說這個地方埋伏更好,高邈考察以後,覺得李筌說話很靠譜,所以就照此安排。
李筌這個局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優,卻唯獨不說裴會反水!
“李先生才學過人,國士之才啊。”
方重勇將地圖收好,忍不住感慨道,他這回是真的服氣了。
李筌很是矜持的叉手行了一禮,隨即麵帶微笑也不說話,似乎是在等待方重勇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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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有考校之意。
方重勇也明白了過來,他沉吟片刻詢問道“裴公既然要反皇甫惟明,那自然得想好了退路,不知道裴公退路何在?”
“這個問題,李某反而是要問節帥。銀槍孝節軍孤軍深入河北,退路何在?”
李筌笑著反問道。
方重勇不想跟他打啞謎了,直接亮出底牌說道
“永濟渠一路北上到數河相彙之地,然後轉向東,沿著漳河往海邊走,那裡有渡口停海船。
秋冬季刮北風,乘坐海船趁勢南下,便可脫離河北。
我軍一路宣揚要打到幽州,實乃聲東擊西之策。乘坐海船南下才是退路。”
聽到這話,李筌微微點頭道“裴公舊部,就屯守於此地,本為保證高邈後路而設。此番離開河北,裴公亦是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做了個翻手掌的動作。
方重勇心中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果然如此”。想來也是,老狐狸又怎麼會不準備後路呢?
他不由得深感大唐這潭水,真是太深了。
河北叛軍成分複雜,派係眾多,人心也不齊。與其說是有組織的造反,倒不如說聯合起來,因地製宜般的混日子。
現在皇甫惟明攻克了洛陽,河北諸多勢力的小心思反而是更多了。以前是迫於壓力,不得不團結起來。而今勢頭起來了,就開始想著怎麼分蛋糕了。
“先生這次若是不來,銀槍孝節軍數千將士,皆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方某替他們謝謝李先生。”
方重勇站起身,對著李筌深深一拜。
“方大帥,李某要回滄州城複命了。高邈此人容易急躁,倘若船隊遲遲不到,恐怕會讓高邈改變主意。
告辭。”
李筌行禮告退,方重勇一直送他下船,這才鬆了口氣。
他回到船頭就被麾下眾將圍住了,何昌期疑惑問道“節帥,剛剛……到底說了什麼事情呢?”
眾人都是一臉期盼,顯然跟何昌期一個心情。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成為“懵懂無知”的那個人。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總之計劃有變。”
方重勇輕輕擺手,率先進了船艙。
在場其他人麵麵相覷,也都跟著一起跟了進來。
……
月兒高高掛起,宛若銀盤在天上,有些聖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