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方麵,汴州鹽價低,便意味著周邊的地方,也收不到鹽稅了!
汴州的官鹽,會被各地慕名而來的商人運走,成為其他地方的“私鹽”,進而衝擊其他地方的食鹽市場,讓那些收了重稅的官鹽沒有活路。
如果官府要強賣,地方上會不會反抗?
那是一定會的,“私鹽販子”的威力,懂的都懂。
不費一兵一卒,在彆處製造了矛盾甚至是民變,何樂不為?
方重勇這手看似簡單,其實本質上卻是傾銷,而且是屬於“預判了彆人的預判”。
為了搞錢,無論是長安朝廷,還是河北叛軍,又或者是其他什麼地方勢力,一定會往死裡收鹽稅。然後用這些鹽稅,募兵買糧,打造盔甲兵器。
我得不得利無所謂,隻要讓你也得不到利,那就是我贏了。
“厲害呀,我收不到鹽稅,彆人也休想收到。
節帥這一招太妙了。”
車光倩撫掌大笑,已經完全理解了方重勇的意圖!
將鹽送到汴州集中售賣,而且這裡的鹽,會比周邊收了重稅的鹽便宜很多。
那麼,會不會有很多商人來這裡販鹽?
根據來回走不空路的原則,那些商賈來,肯定要帶點彆的什麼東西來賣這才劃算啊,比如說糧食。
如果再加一個隻有賣糧食,或者賣彆的生活必需品,才能拿到“鹽引”,才能用“鹽引”買便宜鹽的政令。
那樣的話,周邊州縣的刺史與縣令們,看到自己州縣收不到鹽稅,物資還拚命外流,會不會感覺欲仙欲死?
他們自己吃的鹽,都得去汴州買了。
有便宜少稅的汴州鹽,這鹽引,一定會被商賈們追捧,這是不是就可以當貨幣使用了?
如此一來,經濟是不是就被盤活了?
“節帥之策大妙。”
想明白後續影響極大的附帶效果後,劉晏不由得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語氣誠懇。
反其道而行之,實行超低鹽稅和鹽引製度,這樣就無形中讓鹽引有了“保值”的屬性。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周邊州縣的鹽價肯定貴!各方勢力為了籌措軍費,肯定會在鹽稅上做文章呀!
低價鹽策略,其實是用鹽去置換周邊州縣的各類物資,還可以刷一個好名聲,何樂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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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稅是少了,但是其他的商業稅會不會多起來呢?
劉晏本身就是極具經濟頭腦的人物,一聽方重勇這策略就明白了。這位方節帥是做好了長期發展的準備,不是打算在汴州撈一票就走的。
能夠製定優秀的經濟政策,作為一個割據政權來說,它就比其他割據政權多長了一雙翅膀。
汴州是運河節點,亦是繁榮的商埠,隻要天下局麵稍稍安定一點,這裡的區位優勢很快就會發揮出來。
“鹽的事情是重中之重,待回汴州後,劉判官肯定要升任戶部尚書,到時候鹽政就拜托你了。
低鹽稅是原則,不能破壞,我們不以這個斂財。至於其他的,劉判官看著辦就是。
登州的鹽場,開得越大越好,不要愁銷路!”
方重勇麵色平靜說道,心中卻是一聲哀歎。
以前他就設想過很多治國之策,隻是那時候的大唐,沒有實施的條件,眾口難調,既得利益群體力量強大,牽一發而動全身。
如今控製一個割據政權,以前不方便實行的政策,此刻反倒是容易實行了。
比起那虛無縹緲,以絲綢為錨定物的交子,隨時可取的鹽,無疑更實在些,放十年也不會壞。
而低稅鹽的受歡迎,會讓鹽引也成為受歡迎的“代幣”。
如此一來,汴州便可以用鹽引作為信用貨幣,適量加杠杆。這跟劉晏之前規劃的政策,正好對接上了。
封建社會發展到盛唐,已經進入瓶頸期。任何一點革新,都彌足珍貴。
這一手方重勇謀劃了很久,現在長劍出鞘,便要堵死各方用鹽稅斂財的路子,讓他們連軍餉都發不出來。
“營建新都,擴軍,屯田,都需要錢,很多錢。
本帥有意改稅法,廢除租庸調,實行兩稅法。
原則上,是按資產多寡收稅,分夏秋兩次。
現在秋收已過,從明年開始實行,現在就周密部署,做好一切準備。
到時候,一定會遭遇各州大戶們反對。對於那些反對之人,要堅決予以鎮壓。
劉判官,這件事也交給你統籌布局了。本帥會建一支專門負責收稅的隊伍,聽你指揮。
平日裡招兵練兵有專人負責,你不必過問。”
方重勇又拋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劃。
租庸調這玩意不太行了,誰都知道。更彆說劉晏以前就是戶部的,專門管錢,對於租庸調的名存實亡,看得很清楚。
可是要如何改稅法,基哥在時,朝中的意見就很駁雜。祖宗之法不可易的聲音很大。
其實是非對錯大家都看得明白,隻不過權貴們不會主動革自己的命。隻要想明白這點,就知道為什麼新稅法一直頒布不出來了。
劉晏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還有半年時間準備,到時候,搞不好就要地動山搖!
但既然方重勇放棄了高鹽稅斂財,那麼實行兩稅法就是必然之選了。
“根據新稅法,以後也彆分什麼主戶客戶了,一律按資產收稅,在本地有土地就算本地人。
重新統計田產,不配合的,直接將田產全部沒收歸公。”
方重勇告訴了劉晏這個重要原則。
聽到這話,劉晏頓時明白,方重勇是個地地道道的“內行”,不是內行說不出這種話來。
現在租庸調最大的問題,便是官府賬冊,與本地戶籍幾乎對不上了!
該交稅的人不交稅,該免稅的被重稅逼得跑路,最後還是收不上稅。
確認現有情況,按資產收稅,是一種對過往的妥協和對未來的糾正。
非智者不可為。
這樣做的好處是以後大家都彆逃稅,你家田多你就多交,你家田是怎麼來的,我暫時不問。
隱藏的壞處是租庸調的“授田製”,被正式,實質性的取消了。也就是說,將來給無地流民分土地,已經不再常態化了。
租庸調製度不合理歸不合理,以前起碼還套了層皮,它還是有“理論上”的授田。隻是因為沒有田了,所以無法實行而已。
現在就不提這一茬了,也算是對過往錯誤的默許,既往不咎。
或者說乾脆點,就是不裝了。
劉晏麵色沉重的點點頭,方重勇能有這個覺悟,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了。
換做其他披堅執銳的節帥們,他們想的是什麼?
怎麼搶劫,怎麼殺人,怎麼玩女人,怎麼打地盤。誰會去想稅法怎麼實施,誰會去想與民休息這種事情?
“請節帥放心,新稅法之事,下官一定會認真準備的。”
劉晏對著方重勇深深一拜說道。
“節帥放心,登州的鹽場,一定可以建起來,大建特建。”
車光倩也對方重勇抱拳行禮,心潮澎湃。
“嗯,大軍明日就開拔,你們都去歇著吧。
這些事情,不是幾天就能辦完的。”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才發覺天色已晚,整個人都累壞了。
送走車光倩與劉晏後,他這才躺在軟榻上,看著漆黑的房梁發呆。
“終究,還是不得不對現實妥協啊。”
方重勇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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