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夜極寒,夜風陣陣浸人。
宋瑾修人還沒離開,就聽後麵院子裡麵,铖王抓著想要送他們出府的謝寅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言語裡毫不留情將他冷嘲熱諷貶損了一通,完事之後還朝著一旁下人怒道,“往後不準那宋姝蘭踏足铖王府半步!”
宋姝蘭臉白如紙,身子一晃。
宋瑾修連忙攙著她。
“阿兄。”
宋姝蘭輕仰著臉時,麵上不見半分血色,那泫然若泣的模樣可憐至極,可宋瑾修卻沒如往日那般第一時間安撫她。
宋姝蘭臉色更白,明明以前宋棠寧很好擺弄的,明明隻要她稍稍刺激一句,她就能對著她大發脾氣,打罵撕鬨,隻要她稍稍引誘幾句,她就能跟沒腦子的蠢貨一樣踩進她設好的坑裡,當著宋瑾修他們的麵羞辱她出身,將她貶低進塵埃裡。
她癡纏著宋瑾修和陸執年他們,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想要靠著哭鬨霸占他們的在意和目光。
可她鬨的越是厲害,宋瑾修他們就越是厭惡。
她對她越是欺辱蠻橫,宋瑾修他們也會越偏向她。
宋姝蘭太清楚棠寧的性情,也一步步誘著她失了宋瑾修他們的在意。
剛才她還是一如之前想引宋棠寧動怒,惹她如同瘋子一樣撕扯,可是她卻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從頭到尾都不理會於她。
她隻是將所有不滿都對準了宋瑾修他們,理智清醒地讓人害怕。
看著宋瑾修神色恍惚間隱約像是後悔,宋姝蘭狠狠掐了下自己掌心,眼淚瞬間湧了下來。
她推開宋瑾修身子一軟就朝地上跪了下去,宋瑾修連忙回神“你乾什麼?”
“我求棠寧,她方才說了,隻要我一步一跪磕頭去靈雲寺,她就能夠原諒阿兄。”她說話間就朝著地上磕頭,那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額前見了血,“我跪,我磕頭,我去靈雲寺跪求夫人原諒…”
宋姝蘭起身走了一步又跪了下去,這一次依舊如剛才一樣一頭磕在地上,
“是我不該失手打翻了夫人的長明燈,是我不該來京城,全都是我的錯,與阿兄無關……”
青石地麵上染上一抹殷紅,铖王府門前的燈火光暈照得宋姝蘭搖搖欲墜。
宋瑾修心神震撼,連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麼,磕傷了額頭,你容貌不要了?”
“要又如何,我能怎麼辦?”
宋姝蘭盈盈弱弱地跌跪在地上,眼淚直流,“棠寧不肯回去,祖母他們不會原諒我的,她有蕭督主護著,連阿兄也不要了……”
“我不想連累阿兄,我隻是想要求著她回去,我與她磕頭道歉都可以,可是棠寧為什麼不肯原諒我,是不是真的要我償了這條命給她才行,那我就給她了好不好,我回去就一根白綾勒死了自己…”
“彆胡說!”宋瑾修頓怒,“你就是這般糟踐自己?!”
“那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神形狼狽,
“阿兄,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宋瑾修原是因為棠寧的冷漠恍惚,因為那些刺人的話而心中動搖,可是看著宋姝蘭的可憐心生不忍。
他緊抿著唇將人半攬在懷裡“彆怕,我會想辦法的,棠寧不會那麼狠心,她隻是與我置氣,你彆胡思亂想,我會想辦法的…”
……
“嘖。”
不遠處巷口的陰影裡,滄浪坐在車轅上瞧著那邊摟摟抱抱的兩人突然出聲“宋小娘子,你們宋家的家風這般豪放不羈的嗎?”
深更半夜,王府門前,那铖王府的門房都還瞧著呢,這兄妹倆就哭哭啼啼摟摟抱抱跪倒在長街之上,這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怕還以為是哪家的癡男怨女,就差擺個台子放幾個鑼鼓敲著唱一出了。
宋棠寧沉默著還沒說話,蕭厭抓著手邊之物就砸在了滄浪後腦勺上“不會說話就閉嘴。”
“丟人現眼!”
铖王妃臉色漆黑地摔落窗牖邊的簾子,遮住了外頭那兩個招人厭的,
“我往日還覺著這宋瑾修是個知禮儀懂規矩的,今兒個我才算是明白了,他簡直就是驢屎蛋子表麵光,內裡都是些什麼醃臢玩意兒!”
她氣得粗口都爆了出來,朝著外間就道,
“趕緊走,我看著他們都嫌惡心,彆叫他們臟了棠寧的眼。”
外頭滄浪捂著後腦勺齜牙咧嘴,覺得自己先前踹宋家大郎的那一腳給踹輕了,心裡默默記了一筆後就拉著韁繩趕車朝著城南去,蔣嬤嬤他們帶著奴仆婢女一應物事乘著小車跟在後麵。
馬車軲轆碾在青石地麵上發出響聲,已近宵禁的時候,街頭也很少能見到行人。
偶有行商歸家的人趕車路過,夜風颯颯吹得人身子發冷。
宋棠寧裹著蕭厭的披風窩在馬車角落裡,她整張臉都垂在厚厚的毛邊下,濃鬱眼睫遮住泛紅的眼眶,想著剛才宋瑾修哄著宋姝蘭的那一幕。
哪怕早就告訴自己不必在意,也早就已經看清楚了那幾人嘴臉,可是再看到他能理直氣壯教訓她之後,完全無視了她的難過,轉過頭卻對宋姝蘭小心嗬護,她卻依舊心口憋著的發悶。
明明他們十幾年的兄妹之情,明明當初他那麼疼她。
她一直都記得宋瑾修年少時能為了哄她開心偷偷帶著她出去看花燈,能為了讓她高興半夜紮了紙鳶第二日清晨給她驚喜。
她病了他會哄她喝藥,進學的路上會記得給她買最甜的糕點,他曾是世上最好的兄長,曾那般疼愛著她,可是為什麼那麼輕易就變了?
宋棠寧其實並不那麼在意謝寅和陸執年,謝寅年少好騙,陸執年又自負驕傲,如他們這種生於權貴世家高高在上的男人,會對嬌弱可憐的女子心生憐惜進而動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們癡迷顏色,忘記舊情,為了心中所愛拋棄一個不甚要緊的表妹和未婚妻,她都能夠理解。
可是宋瑾修不一樣,宋姝蘭隻是他的妹妹。
一個曾經與她同仇敵愾,信誓旦旦說絕不會讓她搶了她地位的人,一個曾親口跟她說他永遠都隻有她一個妹妹,絕不會讓人傷害她的人,隻短短半年不到就能變得這麼徹底,仿佛將十餘年的兄妹情誼忘了個乾淨。
到底是宋瑾修心性涼薄,還是她真的就那麼不值得……
“彆瞎琢磨。”
清冷嗓音突然響起,蕭厭伸手搭在膝上,抬眼瞧著對麵縮成一團的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良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視自己的偏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