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溫存過後,父子依次坐下。
王華是傳統的儒士,很快就平複下來,將那份炙熱的父愛埋藏心底。那顆心分明柔軟,說出的話卻冰冷生硬。
“嗬嗬,知道外麵苦了吧?”
王守仁笑笑,道“父親,您還好嗎?”
“能吃能喝。”王華淡淡說。
話一出口,他自覺有些過分,可又拉不下臉重塑人設,哼了聲彆過頭去。
“老頭子活得好好的,不用你操心,要走趕緊的,彆在這礙眼。”
“呃…,父親,您還生氣呢?”
“子不教,父之過。生出你這麼個兒子,是我沒教育好,怨不得旁人。”王華冷聲說,“你要走我不攔著,休想帶走我大孫。”
王守仁“……”
見兒子遲遲不說話,王華心頭倏地一緊,他端起茶杯,低頭拿茶蓋刮著茶沫,平淡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真要走?”
“不走了。”王守仁說,“兒想重新踏入仕途。”
“嘎達!”茶蓋墜在桌上,打著旋不停轉圈,這一刻,一向波瀾不驚的王華,不禁情緒激蕩。歡喜、激動、欣慰……
王華眼眶發紅。
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卻仍無法平息激蕩的心情。
茶水送到嘴邊,未飲上一口,卻已然灑出大半,“真,真的?”
“真的。”王守仁輕輕點頭,認真道,“兒想如父親這般,為國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好…。”王華淚光瑩然,頭一次在兒子麵前如此失態,可這次,他沒再含蓄內斂,也做不到。
“好孩子,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王華幾乎老淚縱橫,罵道,“你娘走的早,你這孩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
他說個不停,不再之乎者也,像是在發牢騷,又似在欣慰兒子成熟了。
王守仁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父親,可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父親,父愛隻是隱藏在說教之下,一直都在,從未消失。
這一刻,王守仁亦是眼眶泛起淚花,滿心酸楚,愧然。
“父親,兒子不孝,讓您費心了。”王守仁起身下拜,長跪不起。
“起來,快起來,過去了,都過去了……”
王華嗓音溫和,扶兒子起來,再不見平日的冷眼相對,蒼老的臉上滿是慈祥,溫柔。
苦心營造數十年的嚴父形象,在此刻轟然倒塌,人設崩得稀碎……
感性的一麵流露之後,理性回歸的王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六十多歲的人了,竟然在兒子麵前流了淚,這這,實在是……
恰好,這時老管家托著長條木盤出現在門口,輕喚道“老爺。”
王華拿衣袖抹了抹眼角,又恢複了往日大家主的模樣,道“進來吧。”
“哎。”老管家走進來,來到桌旁放下托盤,將酒菜一樣樣擺放在桌上,把麵食放王守仁麵前,輕笑道,“送風餃子接風麵。”
王華提起酒壺,自斟自飲,道“先墊墊肚子。”
“哎,好。”王守仁抄起筷子,開始吃麵。
家裡的麵,確實好吃。
…
王守仁一碗麵下肚。王華半壺酒下肚,飲了些酒,他感性的一麵重新充沛起來。
“太上皇龍馭歸天……你知道了吧?”王華傷感的說,神情緬懷。
“聽說了。”王守仁輕輕點頭,“父親,李先生還在京師嗎?”
“走了,去年春上就走了,都一年了。”王華歎道,“說起來,這是朝廷的損失啊,以他的能力,才具,帝寵,若能一心輔佐皇上,於國於民都是一大幸事,可奈何……唉,人各有誌,強留不得啊!”
王守仁不太意外,隻是有些遺憾沒能在第一時間和他分享。
“父親,朝堂如何?”
王華苦笑笑,道“還能如何?一直以來不都是一個樣子嘛,時好時壞,安穩一陣兒,鬨騰一陣兒,如此往複……唉,為父老了,對朝堂亦是有心無力啊。”
“眼下呢?”王守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