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第二日就是京中焰火燃放的日子,天還亮著,長街之上就已人頭攢動,官衙早早就派出人維護秩序,車馬皆停在長街角一處空地上,避免發生危險。
宋府因得了和碩親王府的邀約,會有專門清出來的路讓他們行走,皇家貴胄觀看煙火的地方早早搭起了棉帳,裡麵燃著火爐,上好的銀絲炭竟是一點煙也不見。
宋府共出了兩輛車馬,因為宋大夫人起不了身的緣故,宋木元拍板由其庶妹領著宋清若同宋清煙共乘一輛,另一輛則是宋清歡同宋清憐,宋木元則騎著馬,不遠不近跟著。
宋清憐因在宋清歡這裡吃了啞巴虧,並不與她親近,縮在馬車一角半垂著頭,誰也瞧不出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宋清歡心中煩悶,她想起那晚宛小娘的欲言又止,和最終挺直的背脊,其實離開於她而言就是解脫,然而小娘一走,她就沒家了,心中沒著沒落。
宋清憐不時偷瞄向麵色不虞的宋清歡,心中忐忑,手裡的帕子被攥成一團,就仿佛此刻車中坐著的不是自家姊妹,而是洪水猛獸。
宋清歡慢慢闔上眼,淡淡道,“今夜你安分些,我自不會為難。”
宋清憐輕輕應了一聲,額上出了些細密的汗珠,她在心裡長長呼出口氣,不自覺的往裡麵又縮了縮。
她們到的時候和碩親王也到了,笑眯眯的挺著個肚子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倒是很好相於,宋清歡卻清楚最難打交道的其實就是笑麵虎,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會撲過來咬你一口,措不及防,一一行禮之後就落了座,她選了個最不打眼的位置坐下,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她使勁掐著虎口,些許的疼痛讓她稍稍平靜一些。
春杏留在家中並未出來,冬梅隻能隨著下人站在外側,不得入內,親王府自有端茶倒水的丫鬟忙碌,身側的矮幾上擺著精致的點心,冒著熱氣的茶水一刻一換,宋木元同和碩親王搭不上話,半躬著腰坐在他左側的位置,怎麼看怎麼沒出息。
焰火是在天完全黑透的時候升到空中的,絢麗的煙花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炸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即使中途落了雪,也完全沒影響百姓們高漲的熱情,有姑娘家對著這漫天煙花許起願來,孰不知煙花易逝,心願難了。
姹紫嫣紅照亮了漆黑的雪夜,宋清歡在那群人中看見了宛小娘,她身旁還站著個男壯的男子,戴著兜帽,所以看不清麵容,可他懷裡抱著的分明是宋清安,小小的人伸胳膊蹬腿,沒一刻安分,宛小娘的眼睛卻直直看著她這個方向,宋清歡分明看見了她唇邊那抹笑意,像是在同她告彆,又像是有千言萬語難以言說。
宋清歡的眼眶不自覺的濕潤了,因著禮數她無法起身,貪戀的看著宛小娘,這是她來到這裡,唯一給了她溫暖的女子,讓她感受到了上一世不曾感受過的親情惦念,宛小娘似是朝她揮了揮手,可惜很快被人潮湮沒。
顧南喬的棉帳就在和碩親王的對麵,一整晚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宋清歡,此時空中炸開一朵絢麗煙花,伴著尖銳的鳴叫聲,人群喧囂,然宋清歡卻恍若未見,一雙眼不知看著哪裡,京城人潮擁擠,她卻孤獨的成了一道風景,明明驕傲如她,堅強如她,此刻卻哭的像個被拋棄了的孩子,顧南喬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握住,而且越握越緊,疼痛蔓延至全身。
煙花散儘,宋清歡也已將所有情緒藏起,若無其事的曲膝行禮告辭,夜很靜也很黑,而她不過隻是芸芸眾生中最不起眼的那個,沒人在意她那通紅的眼,和唇邊因為克製而被咬出的血漬,她隨眾人坐上自家馬車,聽著馬蹄踩在雪上發出咯吱聲。
待到回了宋府,四周已是銀裝素裹,青鬆被壓彎了腰,園中紅梅開的豔麗奪目,一切仿佛什麼也沒變,卻又仿佛已經麵目全非。
宋清歡在回院的半路上被三姨娘貼身丫鬟攔了去路,小丫頭行色匆匆,貼在她耳畔說了幾句,四下環顧一圈又匆匆離去。
宋清歡卻變了臉,也不知冬梅隨著下人幾時才能回府,她拎著厚重的大氅,雪已經幾寸厚,踩上去的時候很費力,待到了前院的時候已經一額頭的汗。
主廳左側的偏房裡傳出痛苦的悶哼聲,還有板子重重打在身上的聲音,一聲聲都打在宋清歡心裡,她踢開擋著她的幾個婆子,不管不顧的衝進去。
眼前一幕讓她睚眥欲裂,春杏趴在長條凳上,四五個婆子按著她,兩個粗壯小廝拿著手掌寬的板子一下下打在她身上,血順著長凳蜿蜒到門邊,春杏早已氣息奄奄,身上血肉模糊,沒有一寸好皮肉,可她卻咬緊了唇,任上坐麵色陰毒的宋大夫人如何追問,也不吐一個字。
見宋清歡闖入,宋大夫人隻不屑的輕掀了掀了眼皮,繼續對著春杏追問,“說,宛小娘那下賤玩意到底去了何處?你若招了,本夫人還能給你留個全屍,你自個好好斟酌。”
明明那麼膽小懦弱的春杏,此刻卻咬緊了牙,有血自她口中緩緩流出,愣是不發一語,連叫痛的聲音都沒有,疼的渾身戰栗。
宋清歡衝上去趴到春杏背上,怕壓疼了她,隻輕輕俯著,“既然五姑娘心疼奴婢,給我一起打!”板子落在她背上,發出嘭嘭的悶響,“五。。姑。。。娘。。求你。。讓開”
宋清歡雙眼猩紅,板子再次落下來的時候,將那兩個小廝踢飛出去,兩個飛出老遠,又重重摔下,“反了!五姑娘反了!人呢,都死了?給我進來打!生死不論!”
更多的人湧了進來,手裡都拿著家夥事,一個個目露凶光,有些甚至是生臉孔,朝著宋清歡獰笑著,這群人裡站著宋木元,見宋清歡看過來,他的目光閃躲,神情卻帶著絲興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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