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漆黑一片,夏雨剛進去,直接被人一把扣住手腕,拽進了溫暖的懷抱之中。溫暖的大氅隨即披在身上,帶著某個人淡淡的茶香,溫暖的體溫。
身子微微一顫,夏雨打了個激靈。
由冷到暖,難免要哆嗦片刻。
他愈發將她摟得生緊,暗道一句,“凍死活該。”
卻又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片刻,繼而塞進了自己的懷裡。懷中溫暖,便是暖爐也比不上這樣的恒溫。暖爐太暖,手挨了凍,一下子接受不了這樣的溫度。是故,怎麼也不及身體的溫度適宜。
帶著暖爐還怕涼了,帶著他,可謂萬事大吉。
“趙老九,你怎麼想起來,要來接我?”她笑嗬嗬的問。
黑暗中,那一雙桃花眼中,爍爍黑澤,“順路。”
夏雨靠在他懷裡,“這可是少傅府,跟睿王府一點都不順路。”
“爺說順路就順路,隻要爺高興,全天下都順路。”他不屑一顧的口吻,何其清晰明了,“爺的貓丟了,豈有不去尋回的道理。”
她知道,這廝慣來刀子嘴豆腐心。將額頭抵在他的脖頸處蹭了蹭,就像是貓兒蹭著主人,低低的叫了一聲,“喵。”
他忽然笑了,極度嗤之以鼻的笑著,“少來這套。”
“舍不得我就直說嘛!”夏雨在他的喉結上,輕輕一吻。
趙朔輕咳一聲,“爺是怕你在大街上晃悠,到時候被人當成孤魂野鬼,不定要嚇死幾個無辜之人,鬨得京城人心惶惶。”
夏雨嘿嘿一笑,“敢問睿王爺,你是不是嚇大的呀?”
“嗯,嚇大的。以後多在爺跟前晃悠,否則爺還真不習慣。”趙朔陰陽怪氣的說著,可夏雨聽著,怎麼一股子山西老陳醋的味道?
夏雨不說話,樂嗬嗬的躲在他懷裡。
他似乎也很喜歡她偶爾的小淘氣,而後慣著她,直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她若無法無天,看大燕朝誰還敢要她?當然,少傅府那位心較比乾多一竅之人,除外!
到了睿王府,趙朔牽著夏雨的手進門。
如今睿王府內外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睿王爺特彆喜歡牽著自家小內侍的手,不管走哪,都像遛狗一樣,牽著某人的手不放。
夏雨奇了怪了,他是不是怕自己走丟了?
雖說自己的方向感不是太好,可也不至於把自己給弄丟了吧?
進得屋子,夏雨一眼就看見窗台上隻剩下梅枝的梅花,慌忙撒開趙朔的手衝上前,抱著自己的花瓶瞧了半天,“梅花呢?為什麼一朵都沒了?”
“花謝了。”趙朔輕描淡寫。
“怎麼可能!”夏雨不信,這梅花也不至於這般脆弱,這麼點時間就掉完了?可桌案上也沒見一兩多殘枝敗葉,乾淨得就跟狗舔得一般乾淨。
趙朔斜睨她一眼,低哼兩聲,抬步就走出門,朝著書房走去。
“又發什麼脾氣?”夏雨撇撇嘴。
尋梅上前,瞧一眼門外漸行漸遠的趙朔,這才壓低聲音道,“少主,你惹禍了。”
“什麼?”夏雨一怔。
洛花緊跟著道,“可不是嘛,王爺的臉,黑得跟燒炭的一樣。”說著,便將熱水放了下來,“公子,你不知道,你走後沒多久,王爺的馬車一直在街上晃悠。你沒回來,王爺也沒回來。”
阿奴嗤了一聲,垂頭不語。
尋梅蹙眉,“有話就說,打什麼啞謎。”
“你沒發現,咱們進了花滿樓,外頭便守著不少弓箭手嗎?一旦裡頭真的打起來,誰也撈不到好處。”阿奴握緊了手中的劍,抬步走出去。
夏雨得意的放下手中花瓶,算了,看在他那麼誠意的份上,梅花謝就謝了吧——
洛花擰了一把濕毛巾遞給夏雨,“公子,王爺待你可真的沒話說,就是你以後——”
“以後什麼?”夏雨擦了把臉問。
尋梅自倒一杯水,一飲而儘,“以後少去少傅府,沒瞧王爺的臉色嗎?睿王爺釀了二三十年的老陳醋,都可以釀成精了,誰知讓少主一次性給掀蓋了,能不醋氣衝天嗎?”
說這話的時候,洛花“噗嗤”笑出聲來,而後見著夏雨瞬息萬變的臉色,實在沒忍住,笑得蹲地上,捂著肚子直喊疼。
夏雨嘬著嘴坐在床沿,“就你們知道的多。”
“少主好好休息,王爺回來,好好哄著啊!”尋梅快步出門。
洛花退了夏雨的鞋襪,笑盈盈的為夏雨洗腳,“公子好福氣,王爺是打心眼裡疼著你呢!”
夏雨低頭,“我自己洗,你彆忙了,回去睡吧!”
低眉時,正瞧著洛花拿自己的手,丈量她腳的尺寸,“公子的腳真好看,就跟藕根一樣白嫩。公子,我給你納鞋底做雙鞋,年關將至,過年的時候能讓你一身新。”
“彆費勁了,買一雙很方便。”夏雨笑了笑。
“自己做的鞋底夠厚,穿著合腳又舒服,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平素吃穿住行都在這裡,實在也是幫不上忙。就讓我,為你做點事吧!”不做的話,她覺得自己百無一用,覺得心裡不安。好歹她還有這樣的手藝,能給夏雨做身衣服、做雙鞋,也是極好的。
夏雨點頭,“隨你,彆太累著就行。”
洛花笑著端了洗腳盆出去,夏雨便在房中等著。
窗口的花瓶,裡頭隻剩下一些花骨朵和梅枝,盛開的花朵都消失不見了。回廊裡隱約能聽見鸚鵡的叫聲,爺是好人,爺是好人!
夏雨會心一笑,什麼呀——分明是個風流鬼,小氣鬼,外加——討厭鬼!
許是真的累了,她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書房裡的蠟燭還亮著,李煥與趙朔還在說著話。
趙朔深吸一口氣,“經此一事,梁以儒約莫不會再去花滿樓了。辛複的解藥好了沒有?”
李煥搖頭,“所需費時,不過也差不多了,再試幾次,應該可以成型。”
“越快越好。”趙朔眉頭微蹙,雙手負後佇立窗前。皓月當空,銀輝傾瀉而下,卻讓眸光染上月色,竟比月色還要清冽幾分。
“鎮遠侯府的婚期,就定在三日後,想來京城是該忙碌了。到時候,大夏七皇子將以鎮遠侯府的女婿之名出席。鎮遠侯的婚事,想來不會太馬虎,郡主也不允許馬虎。這事,她必得昭告天下才算安穩。”李煥輕語。
趙朔頷首,“是該昭告天下的,鎮遠侯府娶親,乃是京城一大喜事。東方越最近沒有動靜嗎?”
“大夏太子蠢蠢欲動,想來正在與肅國公籌劃大事吧!”李煥冷笑兩聲,“一丘之貉,沆瀣一氣,自然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王爺放心,有人比咱們更著急。”
“暫時彆輕舉妄動,讓他們先動起來!有人耐不住了,自然會出手,這京城何時像現在這般熱鬨過。真是——越來越熱鬨了!”趙朔轉身,指尖輕輕撩動燭火,突然指尖暗下去,房內頃刻間一片漆黑。
“那他——”出門的時候,李煥將視線投向後院方向。
趙朔沒說話,容色沉靜的走在長長的回廊裡。
冬日裡的夜,寒冷刺骨,冷風嗖嗖的往衣襟裡鑽。他仰頭看了看,被風吹得左右搖擺的燈籠,昏黃的光隨之擴散開來。許是被燭光晃了眼睛,桃花眼微微眯起,狹長的縫隙裡,瞧不真切裡頭的神色。
深吸一口氣,趙朔斂眸,緩步往前走著。
燭光裡,身影被拉得頎長。
風過衣袂,誰知冷意森森。
遙看遠山,難辨是霧是雪。
推門進去的時候,夏雨已經躺在床榻上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垂著,若歲月靜好之言。唯有睡覺的時候,夏雨才會靜下來。
可是靜下來的時候,房間裡少了她的聒噪,又是如此冷寂得可怕。
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喜歡熱鬨。
至少,不喜歡一個人待著。
夏雨醒來的時候,習慣性的伸手去摸空蕩蕩的枕頭。隻是今早,卻讓她愕然睜開了雙眸。那是趙老九的鼻子,是他的唇,是——夏雨仲怔,隨即撐起了身子。
“你沒走?”她蹙眉。
趙朔正支著太陽穴,慵懶恣意的瞧著睡在懷中的女子,“你就那麼希望我走嗎?”
她搖頭,難掩唇邊欣喜,“我隻是好奇,怎麼今日不上朝了呢?”
“累了,不想去。”他輕描淡寫。
她卻知道,怕是沒那麼簡單。可她也不會多問,既然他留下,那不是正好嗎?
伸手攬她入懷,趙朔溫柔輕笑,“多睡會,我在!”
眉心輕輕一吻,那是他給予的溫存,比外頭的晨曦之光,更暖和,更溫和。落在眉心,深入人心,刻入靈魂,與性命同在。
她長長的羽睫緩緩垂落,若鴻羽般輕盈,劃過他的胸口,在麥色的肌膚上,撩動漣漪,瞬時掀起了萬丈波瀾。
下一刻,他忽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想要了?”
夏雨用她纖細素白的指尖,輕輕柔柔的在他胸前畫著圈,而後抬頭看他,凝上他那雙邪魅至絕的眸子。眸攬如月,竟暈開點點星辰,黯淡了夜色,黯淡了晨光,讓這一汪黑澤裡,橫也是她豎也是她。他的視線,他的世界,好似皆被她一人占據。
“我想挖開爺的心瞧一瞧,看咱家爺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她壞壞的笑著。
趙朔一把握住她的指尖,輕輕柔柔的捏在掌心,“爺也想進去瞧瞧,看看——”
“看什麼?”夏雨一怔,“我可沒什麼秘密,該說的都告訴你了。”
“爺說的是進——”他伏在她的耳畔,細語呢喃。
卻讓夏雨紅了臉,一拳打在趙朔的胸口,“趙老九,臭流氓!”
趙朔嫌棄的睨一眼身下的女子,“對付流氓,就得比流氓更流氓。”
紅鸞帳下,巫山。
管他天涯海角,管他孰是孰非,管他生死何物,今宵有酒今宵醉,一夜難得睡。都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雖然這朵最多算是喇叭花,算不得牡丹花,可好歹也是花。
清晨,是適合運動運動的,有利於一日的身心健康。
更利於一早上的神清氣爽!
不過,有人神清氣爽,有人卻是愁容難舒。
新夫人眼見著要入府,三日後謝蘊大婚,疏影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齒。若有可能,她是真的想將謝環,食肉寢皮。
可惜,她沒那個本事。
事到如今,她除了死死的抓著謝蘊不放,已然沒了任何辦法。關鍵是她的肚皮不爭氣,愣是懷不上個一男半女,否則也不至於如此的被動。
站在流瀾閣的門口,眼見著府內忙忙碌碌的,到處張燈結彩,紅綢漫天。
她將為妾,謝蘊妻妾同迎。
可她也明白,妻妾同迎隻是因為謝蘊念及她小產,給的一個虛名。謝環那一句謝家不可休妻,已然對她下達了死刑。
不過,不可休妻,並不代表不會喪妻。
浮月捧著新衣興奮的走來,“姑娘您看,這是小侯爺親自挑選的新嫁衣,真好看!這料子,可都是上等的,你瞧瞧——”乍見疏影投射而來的冰冷目光,浮月唇邊的笑意瞬間僵住,緊跟著垂頭不敢吱聲。
“可惜,不是正紅色。”疏影伸手撫上嶄新的嫁衣,這是她第一次穿嫁衣。猶記得當年,她曾暗暗發誓,絕不與人為妾,可惜最後還是與人為妾。
唇邊苦笑,眸光利利。
“姑娘,小侯爺特意吩咐,讓您試試看,若是不合身再讓裁縫重新修飾。”浮月小聲的開口。
疏影冷笑兩聲,指尖幾乎要穿透極好的布料,語速平穩而冷到極致,“那便試試吧,既然穿不了正紅色,好歹也要穿出自己的風頭。總不能讓人瞧低了,縱有位份卻無寵愛,我看她這個侯爺夫人,怎麼當得下去!”
那一身豔麗的嫁衣襯托著她玲瓏曼妙的身段,一顰一笑間風情無限。美眸盼兮,巧笑倩兮,堪比傾城與傾國。疏影本就美豔無雙,卻難得穿這一身的紅衣,如今嫁衣如火,直教人迷了雙目,震懾心魂。
謝蘊進門的那一瞬,幾乎怔在當場。
眼前的女子,實在是美豔不可方物。
“妾身參見侯爺!”疏影躬身行禮,溫柔備至。盈盈一笑間,黯淡了歲月,駐足了流年。
“快起來!”謝蘊疾步上前,一把攙起她,又驚又喜,“美,實在是太美了。”
疏影羞赧垂眸,朱唇微抿,“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