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彎崩潰——這人真是完全的不懂憐香惜玉!!
“賀公子,請問能關一下窗戶嗎?”她怯生生問。
“不行。”賀青蘆頭也不抬,“我需要足夠的光線才能看清這些東西。”
龐彎不再說話,心裡暗暗把這家夥罵了十萬八千遍——要不是求他給自己做臉,她才不會這般處處賠小心呢!依她往日在魔教的個性,早就幾個大耳刮子啪啪送過去了!
想起魔教,就想到了捧她護她愛她的容姑姑,想到了頤指氣使呼風喚雨(?)的聖姑生涯,她禁不住心酸眼紅,睫毛上凝結出一滴晶瑩珠光。
這感傷一發不可收拾,她開始緊咬下唇小聲抽泣,時不時有細碎雜音灌入賀青蘆耳中。
公子的眉頭深深擰起來——明明是那小姑娘犯錯在先,他還未開口問責,她憑什麼先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看來師傅說得對,女人是天下最麻煩最不可理喻的生物。
轉頭過去,隻見少女正環住雙肩瑟瑟發抖,她嘴唇烏青,小臉通紅,原本凝脂般的肌膚上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可憐巴巴仿佛有誰正在欺負她。
賀青蘆頓覺頭痛,取下口罩,站起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風遞了過去。
龐彎心下一喜,正欲抬頭感謝,卻見賀青蘆用一種仿佛忍受了巨大恥辱的便秘表情對她道“披風是送你的,用完了就燒了吧,千萬不要做什麼清洗熨燙歸還的傻事!也萬萬不可壓在枕下!”
龐彎全身都瑟縮顫抖起來。
良久,她接過袍子披在身上,輕聲道了一句“好。”
又等片刻,婢女還未歸來,龐彎耐不住這空蕩蕩滲得慌的屋子,先開口打破沉默。
“公子很喜歡給人做臉嗎?”她裹在巨大的披風裡,隻露出一張臟兮兮的臉,好奇觀察賀青蘆的一舉一動。
“喜歡倒說不上,不過做臉挺有趣的。”賀青蘆正拿著一杆軟筆輕刷手中細小的乳白色骨狀物體,神情分外專注。
“哪裡有趣?”龐彎不明白,她倒覺得做臉很恐怖。
“把假的東西一點一點變為真的,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賀青蘆眯起眼朝手裡吹了口氣,那原本乳白色物體竟一下子變得水晶般透明起來。
龐彎看得瞠目結舌,好半晌才訕訕道“公子好像會法術的仙人!”這句話純粹是拍馬屁。
“你也挺像荷塘裡的蛤蟆。”賀青蘆眉尖一挑,“呱呱呱的吵死人。”
龐彎噎住,此時哪怕用“肝膽俱裂”“撕心裂肺”都無法形容她內心所受創傷。
“既然公子做臉的手藝如此高超,那有沒有辦法分辨哪些臉是假,哪些是真呢?”不停告誡自己忍住一切嗜血衝動,她竭儘全力平複住呼吸。
“我自然看得出來。”賀青蘆答的毫不猶豫,“隻是對你們普通人來說,要難一些。”
龐彎又被“你們普通人”這幾個字敲得眼冒金星。
“不就是觀察有沒有長毛麼?”她冷笑一聲,竭力扳回一城,“我記得以前你說過,做出來的臉是不長毛的。”
不想賀青蘆卻搖頭“沒有瑕疵的假臉,是連寒毛都要一根根粘上去。雖然極其耗費時間,但這種臉我不是沒做過。”
龐彎想起他之前說做一張完美的臉要三到五年,心中倒也信了。
“難道就沒有辦法分辨真臉和假臉?”她好奇極了,莫非賀青蘆的技術已經出神入化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賀青蘆微微一笑,“探溫度。”
“哪怕假臉再薄再透光,它始終是用特殊物質做成,無法傳感熱度。隻要你留心試探,便能知道假臉都是冰冷的。”他娓娓說到這裡,不無遺憾的歎口氣,“十年來我一直尋覓可以感熱的材料,隻可惜,始終一無所獲。”
龐彎怔怔聽著,望著賀青蘆那白玉般的側麵,心中有個念頭模糊湧上來。
——他長得這麼好看,那張臉會不會也是做的呢?
這麼想著,手便不知不覺朝前方探去。
“倘若你膽敢拿臟手碰我的臉,今日便要留下那兩條胳膊!”
陰寒刺骨的聲音響起,賀青蘆望著龐彎,雙眸中閃過一絲淩厲殺意。
龐彎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到目前為止,她已經遭受了這位貴公子太多的嫌惡與冷語,加起來比以往五年的分量都多,龐彎終於怒極反笑。
“賀公子!”她運用勾魂術裡“宛若鶯啼”這一招,含情脈脈喊了一聲。
“有何貴乾?”賀青蘆凝眉注視她,唇線緊抿。
“隻是想提醒你,剛那罐塗料掉地上啦。”龐彎紅唇一努,嬌滴滴。
賀青蘆下意識低頭朝地麵看去,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龐彎忽的飛身躍起撲到他麵前,雙手按住他兩隻胳膊,同時抬起花貓般的臉飛快蹭了他麵頰一下。
賀青蘆大驚失色抬頭欲抓,不想懷中佳人卻先一步跳了出去,盈盈立在門邊。
“你隻說不能用手摸,可沒說不能用臉碰啊!”龐彎望著他,笑的俏皮又燦爛,“我的胳膊可不能給你。”
賀青蘆目光鷹隼注視她,背脊微顫,周身似有陣陣戾氣散開。
龐彎見勢不好,吐了吐舌頭掉頭就跑。
“你的臉是真的!我知道啦!”她邊跑邊喊了一聲,似乎是在抱歉。
賀青蘆的臉色一如暴雨臨前的烏雲。
過了好一會兒,他平複了呼吸,轉頭朝案上水銀鏡看去。
臉上多了道灰黑的塘泥。
“汙點。”他輕聲說了句,指尖稍稍一撥,那水銀鏡便從塘泥處四分五裂開來,最終咵噠化成碎片,銀屑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