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黃昏。
一間醫院的病房中。
一個老人正坐在窗前的輪椅上,眼神呆滯地望著夕陽。
而克勞澤就站在他的身後,默默注視著他。
這個老人,名叫姬珷。
半個月前,他看起來還隻是四十歲上下樣貌,可如今,他的容貌卻成了八九十歲的樣子,且形容極度憔悴,臉上還始終伴隨著幾許痛苦之色。
毫無疑問,這是德蕾雅的“詛咒”造成的。
起初,姬珷並不知道德蕾雅對自己做了什麼;除了自身的身體素質變為了普通人、且已無法使用能力或感知能量外,他沒有覺得還有什麼彆的異常。
直到……他睡著的那一刻。
那一覺,他隻睡了四個小時,但在“夢”裡,他經曆了大約四個月的時光。
夢的內容,是他以一個普通人的身體素質,在“天選島”上進行生存遊戲;但這場遊戲中,沒有競爭對手、沒有可以利用的人、也沒有任何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有的隻是無儘的危險和恐怖。
在這個夢裡他並不會“成長”,也不會覺醒什麼異能,他始終就是普通人的狀態。
他無法在這個夢裡睡著,但疲勞和傷痛卻會不斷累積。
他從山崖摔下、感受著骨折的劇痛靜靜等死;他掉入陷阱、慢慢流血而亡;他被動物撕碎、吃掉;他被怪物抓住、折磨後殺死……他經曆的每一次死亡都無比真實和痛苦,每次當那痛苦到達極致後他又開始了下一輪的遊戲。
那晚,醒過來以後,姬珷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一夜之間就已老了五六歲。
很顯然,巨大的精神折磨已經讓他那本該非常長壽的身體也產生了變化。
他知道這種“夢”絕對是不正常的,他也推測到了這可能和德蕾雅有關,為了避免再次陷入這恐怖的噩夢,他急忙開始用藥物來阻止自己入睡。
這個方法讓他在接下來的四天裡都沒有再睡著,也沒有進入那噩夢。
但到了第五天,更可怕的事發生了……
因為藥物的作用,儘管他可以“不經曆正常人的睡眠周期的任何一個階段”,但他開始出現了“走神”的症狀。
姬珷這種人,通常是不會走神的,因為他的大腦非常發達而且經過多年的訓練;他可不會像一般人一樣做白日夢或因長時間想心事而出神,他時刻都是在進行理性的思考的。
但拒絕睡眠、加上藥物的副作用,把他的大腦毀了,他開始經常性的“走神”。
而他一“走神”,德蕾雅的詛咒就悄然而至。
短則三十分鐘,長則一小時,若換算成“夢”裡的時間,即他每次走神,都會到那個夢境裡被折磨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而他一天裡走神的次數,也從次,慢慢發展成十次以上,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短短半個月下來,他的精神已經垮了,每天隻有很短的時間是清醒著的。而在他清醒的那點時間裡,醫院裡的護工們才能喂他吃點東西;他上廁所的問題,則基本是靠導尿管和成人尿布解決……
照這樣被折磨下去,估計再過半個月,他就會完成變成植物人狀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永遠在那個“噩夢”裡生活。
看著這樣的姬珷,克勞澤的心情也很複雜。
雖然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但真要論起來,姬珷也算是克勞澤養父(即一百多年前那個前帝國的末代皇帝)的後代吧。
諷刺的是,克勞澤這個並非維特斯托克家族血脈的男人,他的後代卻沿用了這個姓氏,而姬珷這個和前帝國皇室真有血緣關係的人卻已改了姓了。
“或許我不該管這事兒……”說這話時,克勞澤已在姬珷的身後站了許久了,他是因為終於等到了對方回過神來的時刻,這才開口道,“或許這份折磨是你應得的,你理應償還你給德蕾雅帶去的那些痛苦,不過……”他說到這兒,抬起一手,“還是算了吧,至少在我看來,已經夠了。”
確如天一所說,克勞澤這人比較心軟,他今天的私事,就是來給姬珷一個痛快、一個解脫。
然,就在克勞澤的手即將落下去的瞬間,他好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短暫的遲疑後,他又把手放下了。
接著,克勞澤便轉身,快步走出了病房,並朝著走廊的一側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隨即他又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一分鐘後,在克勞澤望過一眼的那個方向,走廊的拐角處,一部電梯停在了這一層。
電梯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他的名字叫做張三,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姬奇。
姬奇還是那樣子,看著四十歲左右,亞裔、微胖、相貌平平,穿著一套既不很貴也不便宜的襯衣和牛仔褲,像是個隨處可見的路人。
他徑直走向了姬珷的病房,幾乎沒有停留的,一步步來到了對方的身旁。
站定後,姬奇便把右手放到了姬珷的左肩上,和後者一樣,麵對著窗外的夕陽,淡然言道“彆擔心,父親,你的痛苦馬上就會結束了。”
這話,姬珷聽到了,但他已無力再做出回應,即便是抬頭朝對方看一眼他都做不到。
不過,那句“父親”,還是讓姬珷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儘管已經和兒子失散多年,儘管已經老眼昏花、精神渙散,但姬珷還是相信了此刻跟自己說話的人就是姬奇;畢竟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沒有人還有必要再來騙他。
“我知道你一定用‘謊言之書’找過我,我相信你也能推測出……找不到我的原因是由於天老板遮蔽了線索。”姬奇也沒打算等父親做什麼回應,隻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他不但遮蔽了你通過其他人找我的線索,也遮蔽了我真正的心聲……”他說到這兒,頓了頓,再道,“是的,你想的沒錯,子臨也看不到我真正的心聲。”
“咳——嘎——”姬珷從嘴裡擠出了幾個音,但說不出話來,但看起來他很激動,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姬奇又輕輕拍了拍父親的肩膀,安撫了父親一下,說道“這個時代是屬於子臨的,這是引導者的判斷,也是命運的必然;所以,同樣的,下一個時代,必將屬於我……隻是,那還要過很多年,或許要一百年、兩百年……但那天終究會來的。”
姬奇說到這兒,仰起頭,歎了口氣“很遺憾,父親,屬於你的時代,永遠也不會來,因為你並不理解引導者……
“你輕視他、甚至自以為能取代他……
“子臨說得沒錯,你是梟雄,也正因如此,在這亂世的終結,你輸給了普通人。
“我已不指望你能理解天一、或是理解子臨,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不以成敗而論對錯,直到最後的最後,也不認錯、不後悔,哪怕是麵對萬劫不複的地獄也昂首前行,這才是梟雄本色。
“所以,就請你無悔的去吧,你留下的遺憾,我會在下一個時代替你討回來的……向這個世界……”
當“世界”二字從姬奇口中說出之時,姬奇便用手上戴著的一枚藏有毒針的戒指輕輕點了一下姬珷的脖子。
不到五秒,毒素就走遍了姬珷的全身,使其心臟和大腦的機能瞬間停止。
傳說中的珷尊,就這樣,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般,靜靜的坐在一張輪椅上,死在了醫院的病房裡。
夕陽下,他那蒼老的麵容,在最後的時刻,似乎還帶著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