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楊動彙報說找到被人敲暈的車夫,又在車中發現迷藥的殘餘時,他是多麼想當場與梁一飛動手。可沈煙寒那一副遮遮掩掩、要當做無事發生的模樣,又讓他覺得事不簡單。
秦月淮的動作,止於看到沈煙寒腳腕上紅痕的一瞬間。
她白如脂玉的肌膚上落著一圈淤紅,醒目,並刺目。
替沈煙寒蓋上被衾,又安排等待著的蔡希珠進屋陪她入睡,秦月淮黑沉著臉,一言不發,再度登上回來的馬車。
楊動緊跟著他,問秦月淮“郎主,我們這會去哪?”
秦月淮雙拳緊握,薄唇輕啟“找梁一飛。”
他秦月淮隻是隱姓埋名而已,並非是改頭換麵。骨子裡的脾氣,說到底,隻是在沈煙寒跟前有所收斂,並非就真是何等溫潤如玉。
動了他珍之重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要想輕飄飄地就算了,那也不能夠。
梁府的一方院裡倒了幾個大酒壇,酒氣隨風吹遠。
飲酒之人雙目赤紅,著一身單薄衣衫,衣裳胸口前那處都是灌酒灌太猛而留的水滯,在數九寒冬的天中,瞧起來更是涼寒。
心知自家郎君心頭不快,王田不敢加以阻攔,隻命人將幾個火盆置到那枯坐之人的石凳四周,站到隔著些距離的地兒,攏著袖子默默陪著。
須臾,“嘩”一聲壇子碎裂的聲響,有人命令“再取一壇!”
王西張了張嘴,正想勸“三郎君當心身子,還是莫要再吃下去了”時,那頭就不耐地問他“可是我說的話不作數了?”
王西無法,隻得皺著眉頭,快步去搬酒壇子。
也就在這時,兩道人影子悄然現身。
時隔約莫一個時辰,梁一飛見到了去而複返的秦月淮。
見這個文弱書生模樣的人避開府中數位看護,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悄然出現在了跟前,梁一飛眯了眯眼,並未急著動手,而是頗為平靜地說了今夜與秦月淮二度見麵後的第一句話“你究竟是誰?”
竟得了這麼一句話,秦月淮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自然是……秦家人。”
他居高臨下看著坐在石桌邊一身頹然的梁一飛,眼神不善,“與你一樣,對麼?”
梁一飛刷地就站起了身,恨目而視。
他派人查秦月淮,並未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是秦月淮如今將他的底細查了個明明白白,他的心如何能安?
秦月淮看著他側臉過來後顯露的那幾道爪痕,眼神一變,切齒問道“你對皎皎做了甚?”
見他如此緊張,梁一飛神態卻變得恣意慵懶,甚至故意摸了摸下顎上的痕,似笑非笑道“你覺得,故人重逢,深更半夜的,還能做甚?”
若非秦月淮親自檢查過沈煙寒的身子,恐怕就要被他這種曖昧不已的話激得暴跳如雷了,可秦月淮顯然並不上當。
他緩步往前,坐到梁一飛的對麵,左手手臂置於桌上,指尖無聲地輕點著桌麵,幽聲“無非就是,有些得不到的,甘願使些下三濫的手段,想要強求而占罷了。”
梁一飛慵懶的神色一滯。
秦月淮的話字字剜心,偏又全然在理,正是言說的他今夜的不堪行為。
早在放棄強迫沈煙寒那刻,梁一飛就明白,他的心終究不夠狠,他的這種沒用的良善之仁,一定會給自己留下禍患。
他往前是輸。
既輸在不能倒回時日,將父母退親的事實抹去;也輸在聽話離開臨安府,留了空隙給秦月淮,讓他在沈煙寒最痛苦的時日裡趁虛而入,占了本該他陪伴在她身側的那個位置;更輸在,他沒及時扭轉沈煙寒的心意,讓她對他回心轉意。
可那是往前。
麵對沈煙寒他可以愧疚,但麵對秦月淮,他大可不必。
梁一飛冷冷一笑,反問秦月淮“你以為她嫁你,是真心實意?不過是‘需要’而已,又不是‘必須’。”
誅心,誰不會?
他秦月淮在阿煙心中究竟是個什麼玩意,阿煙今日在極端情緒之下已然明說過。
果然,梁一飛話落,秦月淮淡定的神色就出現了一絲裂痕。
二人沉默對視,眼中皆似有刀光劍影在流竄,再無半分平和可言。
自此,多說無益。
秦月淮輕看一側,下一瞬,楊動就拔地而起,寒劍破空,直朝梁一飛麵門而來。
梁一飛側身一躲,甩開黑鞭,瞬間與楊動打鬥在一處,口中還不忘刺激秦月淮“有種你自個上陣,與我正大光明比拚上一場!隻知派彆人與我打,隻會躲在彆人身後,真他娘一個縮頭烏龜!”
秦月淮並未應聲,垂直看似毫無喧囂的一雙眼,甚至看也不再看二人打鬥,隻修長的手指抓起梁一飛餘下的半壇酒來,仰頭就往喉中灌了進去。
月色沉涼,將坐著的、動著的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動靜極大、聲響卻極低的打鬥持續在周遭,石桌旁卻似歇了樁靜像。
王西取酒回來,看著眼前迷幻的一幕,隻覺是見識到了一場恍惚的、令人看不清人物、辨不出結局的夢境。
寒風吹打著枯枝颯颯作響,像低低的號角,預示著戰事將興。
楊動最終是扶著飲了一整壇有餘酒的秦月淮離了梁府的。
他贏了,郎主怎會是這副表情?
破天荒地,楊動毫無表情的五官動了幾動,皺起了濃眉。
天邊終於有微光始白,晨曦的光要穿破大片雲層,從東邊破空而來。
又是一個新日。
沈煙寒剛從一串驚駭跌宕的夢中醒來,就聞到了身側人的一身衝鼻酒氣。
秦月淮合衣而臥,嘴唇微白,眉心沁汗,在沈煙寒蹙眉注視她時,也緩緩地睜了眼,勾唇道“娘子你醒了?”
沈煙寒嗅了嗅鼻子,皺著眉心看著他道“你吃酒了?還有,你這是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