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說什麼身份,沈煙寒聽得莫名,“可你家退親,並非是因你的身份啊。是因我娘的事,你知道的。”
梁一飛苦笑,“阿煙,你不懂,我們並非是因你娘的事。”
沈煙寒詫異“那是為什麼?”
自然是因他身份特殊不是梁家人,而是秦檜的私生子。隻有他退了沈家親,他才能與鄭家結親,通過這種方式,架上一座橋,將一向未結交的秦、鄭家連接在一起,讓彼此在朝中互相幫扶。
而這些暗中操作的事,梁一飛無法朝眼中至純至澈的沈煙寒說出口。
人世間的肮臟,他比她看得多。越看得多,就越希望保護著她那純粹的心思。
梁一飛聲音沙啞低落,望著沈煙寒,似是而非說“但凡我不聽話外出,但凡不是梁家趁機退你的親,我還有立場說你太過絕情,說你能這般轉頭就嫁人了,讓你因此愧疚,可我沒有這樣的立場。”
“我如今不能強求你現身見我,不能強迫你有了秦七郎,還分心看到我。我隻是,隻是……想偶爾見見你,與你說說話,我沒有想再怎麼強迫你,沒有想彆的。”
“鄭家的親在身,我自然清楚我不該來找你,不該打擾你的生活。可是阿煙,這裡,這裡……”他手指點著自己的心口,低聲“很痛。”
梁三郎一向意氣風發,自以為是,一身自負,從不輕賤自己。
沈煙寒詫異又無措,看梁一飛越說越低落,說到後來眼中水霧朦朧,他在她跟前顯露出一種難以複加的脆弱。
她深吸一口氣。
她同他都清楚,有些發生了的事再無法回頭,要她違心說她可以毫無芥蒂,再與他沒心沒肺地笑笑鬨鬨,她也做不到。
沈煙寒在這一刻,深刻地感覺到,命運是如何往他們身上砸下根本避免不了的痕跡的。
她不知如何安慰梁一飛,便保持沉默。
梁一飛目光灼灼,深深看著她,聲音微微在抖“阿煙,我即將北上去大金不知是否還能平安回臨安來。”
“我彆無牽掛,隻有你。”
梁一飛和沈煙寒在花廳中並未敘話多久,梁一飛講完自己的話,將沈煙寒始終沒掙脫的手腕緊緊握了握,臨彆之前往她手中塞了一把自己造的匕首。沈煙寒推拒,卻沒能推拒成功。
前後統共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梁一飛就告了辭,他並未再去朝沈固辭辭行,也並未等鄭士宴同行,而是頭也不回,徑直走向了沈府府門。
沈煙寒手中握著個冰涼的匕首,穿廊過院,往回走。
她自認不是柔婉心細的小娘子,可她依舊察覺出,梁一飛這反常的一舉一動,他一口一個“梁家”,像他不是梁家人似的,又說讓她務必保重,說得他跟她再也不會相見那樣。
她心中空空蕩蕩。
像要失去什麼似的。
沈煙寒到沈固辭的書齋時,沈固辭、鄭士宴、秦月淮三人在的茶案邊一一坐著,沈固辭作為長者和主人坐在背對窗牖的上首,秦月淮同鄭士宴並肩,坐在迎窗背門的下首。
沈煙寒本是對此一幕喜聞樂見。
她以為借著鄭士宴來訪,又居中參與的緣故,秦月淮這個書生顯然這回會受益的。沈固辭與鄭士宴談論的一些學問上的事,秦月淮旁聽著也是好的,加之鄭士宴這位禮部侍郎也管殿試,秦月淮能在他跟前露露臉。
可她一進門,就聽到了一些關於“大周使團”“迎梓宮而已”的話,幾人激動的話穿插在彼此話間,顯然是在爭執。
她見到沈固辭激動地麵紅耳赤“你們莫總以為我們大周人連那點骨氣也沒有!什麼議和,使團怎麼會去議和?大金人殺了多少人,折磨死了多少同胞,使團分明就是去迎梓宮而已,誰說的議和?這是彆有居心!”
秦月淮沒說話,他安安靜靜地給另外兩人點茶。秀目微垂,麵色平靜,手法行雲流水。
倒是鄭士宴一改往日溫和“兵部手中的救災款不撥去救災,反而有很大一筆已經調給了戶部,這不是拿去議和,還能是什麼?老師不能這般閉目塞聽,城中誰人不議論使團目的?”
沈固辭固執“兵部本就財政管理權,處理不了災款,拿給戶部掌管無可厚非!怎能前詞奪理,就偏偏牽扯到使者身上?”
鄭士宴歎“秦相倒台後,幾個言官被罷,就連正在潛心救災的兵部尚書也引咎辭職,主戰事的朝臣個個失了職位,老師還看不出什麼麼?如今是主和派的天下。”
沈固辭依舊堅持“如今的大周上下安定富足,早不是十幾年前任人宰割的大周,為何要主動議和?是大金見我方實力愈發雄厚,擔憂我方北上,這才鬆口送太上他們回南,使者北上自然是迎太上!”
兩個人堅持己見,誰也不肯讓誰。
秦月淮趁鄭士宴緩氣時,朝沈固辭和他分彆遞了個茶盞過去,這才讓劍拔弩張的氣氛稍微冷卻了些。
沈固辭接茶時,才發現沈煙寒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三人跟前。
沈煙寒居住在清水村太久,雖也會進城,但一向心思撲在生意上,已經很久沒有關注朝中政事動態,對他們幾人說的話頗有興致,便聽了幾耳朵。
秦月淮見她出現,將自己的茶遞給她,輕聲“皎皎你喝罷。”
被他這一打岔,沈煙寒也忘了要參與進來說的話,接過他遞來的茶,飲了一口。
茶水入喉,沈煙寒滿意地眯起了眼睛,而後誇他“七郎,你的茶藝可真是出色。”
見自家女兒這般旁若無人地誇郎君,沈固辭放下剛拿起的手中茶盞,麵色微沉。
聽沈煙寒又開口道“你都從哪學來的?是章相公麼?”
鄭士宴和沈固辭皆是一驚。
秦七郎是章浚的門生?
秦月淮聽到門口漸近的女子腳步聲,心中一沉,麵上淡然地搖頭道“不是的。”
沈煙寒一句無心的快語果真是給了前來的溫蓉靈感,在幾人散了後,她吩咐青圓出門遞信。
秦月淮晚些時候聽得楊動彙報,嚴肅道“莫打草驚蛇,看她能查出什麼。”
楊動本有些猶豫,但見秦月淮表情不悅,便道是,退出屋來。
他出來時正遇到沈煙寒往裡進。
沈煙寒見到楊動進出,驀地想起一件事,進門後問秦月淮“往前在秋望園時,你同楊郎君是不是攔過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