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五有些拘束，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會麵臨什麼樣的結果。
李老太披著被坐在那，晃晃悠悠的，好像個不倒翁。
李老頭點亮了油燈，新燃起來的燈火微微跳動著，如同李十五此刻忐忑的心情。
他想過，家裡能夠支持他的，大約隻有李廿和他的爺爺奶奶了。
李廿不用說，李如意隻要開口，他就能衝鋒陷陣。
而他的爺爺奶奶，在李十五看來，那都是沒事兒不動氣的人，好說話的很。
李老太太也沒賣關子，直接問道。
“你是想通了？”
李十五點了點頭。
“嗯！我想要娶阿菜。”
李老太太雖然心裡有準備，但還是又又歎了口氣。
這才多長時間啊，她都不知道歎了多少次氣了，可見有多犯愁。
李老太太覺得李十五還是太年輕，根本不知道自己會麵對的是什麼，不得不又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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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考慮清楚了嗎？”
李十五點了點頭。
“考慮清楚了，我想娶她。”
李老太太抹了把臉。
“你這個……你說你，圖什麼？好好找個普通的姑娘成婚，往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
李十五搖了搖頭。
“奶，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但這世上哪有平順的一生，遠的不說，就說今年的災，村子裡多少人都花光了積蓄。”
“我李十五是個什麼人，我自己清楚，那些人也根本不是衝著嫁我來的。”
“這樣的年月，找個能吃上飯的人家就不容易了，若是如意不是姑娘，而是個男子，此刻怕是小妾都能住滿咱們家了！”
“雖然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我李十五又算什麼呢？”
這些深奧的問題，李十五以前從沒想過，也想不明白。
但經過了這漫長的煎熬，他忽然懂了自己喜歡阿菜的執著來自於哪。
“奶，我小時候聽的最多的就是要勤快，要掙錢，要討老婆。”
“可這些都不是獨屬於我的。”
“我跟村子裡的沒有區彆，我李十五就隻是李十五，就是咱們家的第十五個孩子而已。”
“我跟彆人沒有任何不一樣，成了李十五就是李十五，如果成了孫十五，韓十五，也沒有區彆。”
“但我知道，我現在不一樣了！”
“因為我比彆人多了一個喜歡的人！”
李老太太沉默的聽著李十五在心裡憋了許久的話。
李十五說的含糊，她卻懂了。
人因為有了執念，而變得與眾不同。
李十五在喜歡上阿菜的那一瞬間，就成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李十五。
他不再隻是李家的第十五個孩子，不再隻是李如意的小跟班，不再隻是個三家村裡尋常的傻乎乎的憨憨。
他在那一刻，有了自己。
對李十五而言，阿菜不止是阿菜，更是讓他完整的契機。
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正在追求著鮮活的人生。
或許很多人不能理解，或許有很多人的執念也不是愛情。
但每個成為自己的人，總要有所堅持。
李老太又歎了一口氣，但這一次，她放鬆了很多。
“你自己想明白就行，但是你選的這條路太難了。”
成為自己大約是這世上最難的事。
前方沒有人指引，隻有一條漫長的夜路，晚風隨行，一切都是未知的風景。
堅持下來的人很少，有許多人害怕黑夜，最後總是會含恨退回到彆人走過的路上。
李十五或許不是個聰明人，但他的品格也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他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要走一走。”
在李十五下定決心的那一刻，隻屬於他的世界，便掀起了一場波瀾，外人看來安安靜靜，可隻有他自己才明白，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番轟轟烈烈。
李老太點了點頭，李十五也是一頭強驢，有這份心思，便總能趟出一條路來。
“那你來找我乾嘛？”
李十五憨憨的一笑，抓了抓腦袋。
“奶，我想讓你幫我勸勸我娘。”
他奶奶能明白的事情，他娘未必能懂。
李十五不願意讓阿菜經曆那些，原本就是他在強求，又怎麼能讓對方承擔他的責任呢！
李老太太瞥了李十五一眼。
心裡暗罵，誰說這孩子是個憨子，這人也分明油滑的很！
李十五的事在李家如同滴水入河，除了微微波瀾，沒有驚起任何水花。
李如意聽了半宿隔壁的動靜，愣是沒聽見李家鬨起來，她倒是有些佩服李十五了。
不管是那樣的情況下，還能沉得住氣不和家裡說，亦或是說了都沒有鬨出太大動靜，都能證明李十五這人還是有點東西的！
這倒是讓她放心不少。
起碼對方是真的心裡有數，而不是一時頭腦發熱，鬨的兩家雞犬不寧。
李如意收拾好東西，便回去睡覺了。
她躺下的時候，還能聽見阿菜因為睡不著頻繁的翻身。
李如意想了想，什麼也沒說。
她不想在這時候左右阿菜的想法，不管她最後做了什麼決定，起碼在她求助李如意之前，李如意不會插手。
這也是阿菜自己的人生。
阿菜一晚上沒睡著，等到第二天，李十五又來了。
當然李十五本來也要過來乾活，隻是順路往阿菜身邊湊湊。
阿菜這會兒亂糟糟的，看見他就躲。
李十五一邊找她，一邊還要躲著人，看的李如意和李十六都直皺眉。
也不知道兩人之間奇怪的氛圍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阿菜忙活了一天，又躲了李十五一天，等到晚上還是睡不著。
翻來覆去的。
等待天亮起來練功的時候，李十五又悄悄湊到了阿菜不遠處。
他就那樣不遠不近的守候著，但隻要阿菜轉轉頭，就總能看得到他。
一天接著一天，李十五始終熱情，阿菜始終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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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意想著要不要在這次出發之前和阿菜聊聊，也可以趁著李十五不在的這幾天，讓她有個獨處的機會去想想以後。
不過，不等李如意和她說點什麼，阿菜卻好像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似乎終於厭煩了李十五天天跟在她屁股後轉的樣子，在某次又和李十五‘偶遇’之後，阿菜扯著李十五的衣襟把人薅到了熬糖那個院子的角落。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阿菜似乎壓抑掙紮了太久，生出許多火氣來。
李十五有些慌張，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得到對方的喜歡。
“我……你要是不喜歡我這樣，那我下次躲遠一點……”
阿菜看著這樣的李十五，忽然覺得很憋屈，憋屈的都想哭。
“你躲遠了有什麼用？”
李十五盯著阿菜的表情，似乎感知到了什麼，他忽然覺得心裡一痛。
就在這一瞬間，他好像體會到了阿菜的痛苦。
明明已經在破碎的邊緣，卻還想要去拯救彆人。
“阿菜姐，我說娶你的話不是玩笑，我是認真的！”
阿菜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憋悶的都有些窒息。
李十五憂心忡忡。
“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阿菜壓下種種情緒，對著李十五搖了搖頭。
“咱們倆沒有未來，我不能生育，還毀了容，你和我在一起沒有好結果！”
“你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好好生活吧……”
李十五關切的看著她，還在確定她的情況。
“你真的沒事兒嗎？”
阿菜歎了口氣，抹了抹眼淚。
“我沒事兒！我說的話你記得，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李十五沉默片刻，方才說道。
“我不會找彆人成婚的，如果你願意接受我，我們就成親，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就這樣吧！”
“你要是心裡不喜，我可以躲得遠遠的，如果你哪天改變主意了，也能來找我。”
阿菜聽著李十五平靜的話，似乎也跟著平靜了一點。
“你又何必呢？跟我在一起又有什麼好處？”
李十五深吸一口氣，又緩緩的歎了出去。
“我總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看著你就很高興，我知道你的過去，也考慮過以後的事。”
“沒有孩子我們可以抱養，過繼，或者就我們倆，沒有彆人，也沒有孩子。”
他看著阿菜想要反駁，便搶先堵住了她要說的話。
“我不是可憐你，世上可憐的人那麼多，我可憐不過來。”
“我就是……我就是看見你難過就會控製不住的心疼你。”
阿菜搖了搖頭。
“沒用的！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如今這樣說，不過是不知道往後要麵對什麼！”
“你的父母兄弟笑話你，鄰居諷刺你，你心裡憋屈又反駁不了。”
“大家背後議論你，對著你指指點點，說你好端端一個大男人，非要娶一個破爛貨，說你腦子不靈光，說你好好的日子不會過……”
“那時候你又會怎麼想？”
“彆人回到家裡，媳婦孩子，你回到家裡，隻有一個毀了容像是惡鬼一樣的人，你心裡怎麼能舒坦？”
李十五聽了這話有些生氣。
“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從沒覺得你不好！”
阿菜不信他的話。
因為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人，卻隻有一個李十五。
千千萬萬個笑話她的人，摧毀了她的自尊，一個李十五又要用多久才能幫她縫補起來？
“你才見過幾個人？外麵那麼大，人那麼多，你的眼界會越來越寬，路也越走越長……”
阿菜越說越是激動。
她不是在說服李十五，而是在李十五的麵前，正在殺死自己那點點美好的心動。
李十五眼眶都紅了，他上前兩步，伸手按住阿菜瘦弱的肩膀，目光直視著阿菜的眼睛。
“我哪也不去，我以後就在三家村，一輩子守著你。”
阿菜那已經快要死掉的心，忽然間冒出一根枝椏，讓她哪怕明明不相信，也想要奮不顧身的掙紮一次。
隻是，她實在不安太久，那些洶湧的恐懼掀翻了她為數不多的美好憧憬。
她一把甩開李十五的人，又一次選擇了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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