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鐘小艾的離開,侯亮平並未阻止。
他有些累了,手裡還夾著剩下的半支煙,正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吸著,腦袋靠在沙發上,眼神空洞的盯著天花板。
侯亮平其實是個比較愛乾淨的人,屋裡一地的煙頭,自己頹廢的樣子,沒洗的頭發,沒刮的胡子,都是他刻意為之。
為什麼這麼做,答案很簡單。
就是為了在鐘小艾麵前做一番偽裝,用來掩蓋自己真正的用心。
程度之前看似無心之舉,有意泄露陳泰的事,真以為他侯亮平看不出來其中有詐?
開什麼玩笑!
做官要是蠢到這種地步,那就活該被人玩死。
所以從始至終,侯亮平都清楚,程度和其背後之人,想要利用陳泰來陷害自己。
但他就是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傻乎乎的一頭撞進去,刻意在祁同偉等人麵前表現自己,刻意裝出一副急功近利的樣子。
兜兜轉轉繞了那麼大一個圈,都是為了打開漢東複雜的政治局麵。
事實證明,自己最後賭對了。
陳泰死了,他侯亮平在台麵上是被“陷害”的,鐘家無論如何都要狠狠的敲打漢東,說不定還會借機挑起更上麵的爭鬥。
於是他的目的達成,身邊的危險也順勢排除,說不定還能借勢而為,順利爭取到更大的權力。
誰讓他侯亮平是“無辜”的呢,是被彆人陷害的可憐人,那麼漢東官場為了息事寧人,總要有所補償吧?
接下來就是該敲打的敲打,該安撫的安撫。
但一條平坦的大道已經有人為侯亮平鋪好,他隻需要拿著尚方寶劍大殺四方,其他的不用再擔心和顧及什麼。
當然,侯亮平其實可以換一個做法,一開始就向鐘小艾坦白一切,誠心誠意的向她請求幫助,結果到最後可能都是差不多的。
但他不願意,因為實在受夠了冷嘲熱諷,也受夠了同僚們飽含深意的眼神。
侯亮平本身就是一個大男子主義,這麼些年來,他和鐘小艾的夫妻生活談不上幸福與否,但總歸是平淡知足的,沒有什麼太大的摩擦和矛盾。
可大部分時候,侯亮平心裡怨恨妻子,大過於怨恨自己。
女人不該相夫教子,不該在家帶娃嗎?
侯亮平時常這樣問自己,也總認為妻子的光芒太過耀眼,從而遮蓋了自己。
可她有什麼了不起的?
要是沒個好爹,沒個好爺爺,她鐘小艾能有今日的成就,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嗎?
我侯亮平事事比人強,在學校的時候是天之驕子,進了官場後更是如魚得水。
我也想進步,我也可以進步的!
而不是靠著老婆,靠著嶽父,被人表麵恭維,背地裡冷嘲熱諷!
侯亮平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滿心淒涼。
這些事他之前不是很在意,在意也沒辦法去改變。
但自從回到漢東,躊躇滿誌,大有作為,心態自然而然就發生了改變。
以前苦苦壓製的野心、貪心、嫉妒心,見過一些人,遇到一些事後,突然之間就全部爆發。
侯亮平覺得不公平,相當的不公平!
祁同偉他憑什麼?
一個靠著跪舔女人才走到今天的泥腿子,憑什麼理所應當的享受手裡的一切?
難道他不該羞愧,不該憤懣,不該感到丟臉嗎?
陳海又憑什麼?
一個廢物!
靠著他爹陳岩石幾十年結下的人脈資源,在檢察院苦熬那麼多年,誰記得他的付出和努力?
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連自己的手下都管不好,不是廢物又能是什麼?
還有陸亦可、季昌明、李達康……諸如此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每個人都意味深長的說自己有個好老婆,需要懂得珍惜。
侯亮平每每想起他們看待自己的眼神,心裡那種壓抑和憤怒,就像刀子在心裡紮!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靠上鐘小艾,難道不也是一種能力嗎?
會舔不算是一種本事嗎?
歸根結底,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古往今來,千千萬萬的人行走在這條路上,有多少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有多少是毫無跟腳的泥腿子,他們一步一步,苦心修行,又能在官場上走多高?
誰的背後沒有點值得說道的東西?
所以他們憑什麼,憑什麼瞧不起我侯亮平?
憑什麼就覺得自己是對的,反而轉過臉來吐自己口水?
這些人裡有幾個有資格,有幾個配對他侯亮平指指點點?
我侯亮平今天擁有的一切,努力不少半分,這是我該得的,是老天爺欠我的!
至於走上這條路要失去些什麼,嗬嗬,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真等到自己坐上了高位,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到那個時候,還有人敢說這些,還有人敢對他侯亮平指指點點嗎!
或許從回到漢東的第一天,侯亮平就已經想好了,求人不如求己,改變他命運的不是鐘小艾,而是權力!
他想要爬的更高,走的更遠,在侯亮平看來這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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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心安理得,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還會是。
但不知為何,當他顫抖著手吸完最後一口煙,忽然有些悵然若失,心裡也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什麼,也許一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
滴滴。
鐘小艾挎包走出小區,神色已經恢複正常,即便心裡依舊悲痛,也沒在臉上表現出來。
但突然響徹耳邊的喇叭聲,還是令這位鐘主任感到有些疑惑。
等到眼前那張大眾車子的車窗搖下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真是怎麼看怎麼欠揍!
“小艾姐,我們聊聊?”
“滾!”
本來一個字都不想說的鐘小艾還是沒忍住,丟了一個“滾”字後直接邁步離開,連給個表情都欠奉。
徐朝陽不以為意,車子掛倒擋慢悠悠跟著她,嘴裡的話鐮刀都割不斷。
“這裡人多眼雜,小艾姐要是不想被人傳什麼流言蜚語,我勸你最好上車。”
開車的徐朝陽雖然在笑,語氣裡卻有了些警告的意味。
鐘小艾不上車,他當然也不會做什麼,而且沒那個能力去做。
但兩人之間會直接失去最後一次交流的機會,怎麼看都不是自己更吃虧。
鐘小艾興許想明白了這一點,氣的直接上前猛踹了兩腳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