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仔細體會了一番,倒是理解了雷蒙德所講述的故事,但依然還有眾多疑點,“先不說當初究竟是怎麼做到全員替換的,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三百一十一個冒牌貨,不可能一絲風都不露。”
對方不再追問當年的事,雷蒙德還是相當感激的。此事雖然不能以正常邏輯來推論,但可以換條思路,看看當今世上誰有本事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一個家族無能為力。
但如果是數個大家族聯手呢?
譬如所有從冰原科考分到一杯羹的豪門?
其中的水有多深,根本容不得細想。
不過倒是解釋了為何整支隊伍都被調換,偏偏諾曼一人幸免,畢竟他是漢卡克家族的一員,而且還是本家繼承人。倘若當初幾個家族真的聯手,彼此利益交換肯定必不可少,而漢卡克家族這邊提出的,必然有“保下諾曼”這一條款。
慕景提出要求,“把那些人的名單給我。”
關於此事,她沒法全盤相信雷蒙德的說辭,決定親自查。
從常理去看,身份其實比本人更容易鎖定一個人。這大概是如今世界最可悲的一件事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血肉所鑄成的身軀,來龍去脈的經曆,與他人彼此糾葛的情感,每一樣都要圍繞著他本人展開,仿佛就此形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個體。
但是,具備了如此多細節,“我證明不了我是我”的問題始終存在。即使頂著自己與生俱來的臉孔也無濟於事,特彆是在如今這個整容整成了家常便飯的時代,長成什麼模樣,真的不能說明什麼。
我是誰?
你是誰?
他又是誰?
最後看的終究還是身份。
慕景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感慨,但也隻是一瞬,多愁善感的人永遠成不了前線將領。她此刻的更多的反而是慶幸,不管怎麼,查一批有身份的人,總比查一群隻知長相的人,要容易多了。
至於那三百一十一個被替換掉的本尊去向,慕景已經不打算追問了,沒有意義。
但雷蒙德卻在搖頭,“我就算把名單給你也沒有用,你找不到他們的。”
“找不到?”慕景一愣。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質疑她的能力,更像是在陳述一件無奈的事實。
慕景一下子明白了,“難道這些冒牌貨也……”
雷蒙德似笑非笑的抽了抽嘴角,“隻能說是報應,當他們頂替彆人的時候,就應該料到總有一天自己也逃不過。”
慕景默然。
冒牌貨們當初是否知道自己是在頂替彆人?那是必然的。要完美的扮演成彆人,多年過去沒有泄露半點風聲,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要無比小心謹慎。能讓三百多號人隱姓埋名的過著彆人的生活,操作者們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而這些代價到了冒牌者手中則變成了過去想也不敢想的好處。
至於冒牌者是否知道被他們頂替之人的下場,慕景也傾向於……知道的……
有些事無需刻意去追查,隨便一句道聽途說,或者隻是不經意的想象,都指向最終的答案。
也難怪連雷蒙德這樣的人都會說出“報應”二字。
表達完了嘲諷,雷蒙德意識到還是應該說說他查出的細節,前麵說的那些主觀臆斷的居多,隻怕不足以換取慕景的承諾。
他稍作整理,然後就開了口,“雖然當日在書房裡我被嚇得夠嗆,但後來意識到兩張照片的區彆意味著什麼,我認為可以順著相關線索深入調查。”
這麼大費周章的用意是什麼,他略過沒提,但不難想象。
“完成科考的護衛任務之後,那支小隊一回來就被解散了,公開的理由是模棱兩可的建製改革。但是,所有人員並沒有退役,而是打散分到了不同的部隊中。”
慕景插言問道,“是正常調職嗎?”
打散的原因很簡單,三百多個冒牌貨湊成堆,無意是核武級彆的炸彈。為了減小“爆炸”威力,當然要把他們化整為零。
雷蒙德表示肯定,“正式調職,而且相關手續一應俱全。其他參與進來的家族是什麼行事風格我不清楚,但我家裡的那些長輩,絕不會在這些方麵留下紕漏的。”
慕景於是打消了要從中做點什麼的念頭,不過幸好,她本來沒有對此抱太大的期待。
話音都落了好一會兒,雷蒙德才後知後覺的回過味來,自己剛才究竟以怎樣不屑的語氣說了什麼。
他活到今天,走過的每一步都借助了家族的光輝,但顯然從今天開始,他將成為家族的背叛者,與家族追求的方向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雷蒙德沒能避免一陣空落落的難過,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又感到了一陣脫離束縛的輕鬆,語速都加快了不少,“既然能從檔案中找到這些人,我當然要設法見一見本人,他們不僅是知情人,更是參與者。正是在尋訪的過程中,我發現了更加不對勁的事,不管我要找誰,最終找到的都隻是一張死亡通知單。一個、兩個也倒算了,可是上百人都是同樣的下場……”
雷蒙德倒抽了一口冷氣,“慕少將,不瞞你說,我曾經一度以為是家族對我我的警告。你今天也了解到了,我的行動大半都在家族的監控之下。所以當時我以為,是我的調查觸及到了家族的核心秘密,於是他們用了如此極端的手段來切斷我的線索……說來真是可笑,但當時我真的快被嚇瘋了。”
慕景應了一句,“但並不是針對你。”
“不是。”
“證據呢?”
雷蒙德說明,“冒牌貨的死因——多種多樣。其中不乏事故、意外、生病等各種從情理上說得過去,並不過分的理由。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聯係,根本不會覺得這些死亡有什麼問題。”
慕景明白對方的意思,如果單純為了威脅,死因當然越恐怖血腥,效果越好,譬如說來一起大規模的爆炸案,威懾力絕對一流。
但方才他所例舉的這些死因,太不顯山不露水了。
平淡的就好似慕景曾經追查過的科考隊其他成員最後的結局。
死亡成了一種手段,將他們存在於世的痕跡徹底的擦乾淨。
也將科考的秘密深埋在了冰原凍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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