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名叫劉天華,他盯著窟內貼著牆宛若血人的沐鋒,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冷笑。
七十年了!
這位在整個天琅劍莊眼中天賦萬中無一、未來成就不可限量、偏偏還生得絕美的沐鋒沐少莊主,終於跌落凡塵。
曾經的天之驕子倒在泥潭中,前路儘喪,而他這個所謂劍心不純的普通弟子,卻可以居高臨下,近乎掌控他的生死!
自從七十年前的那一天後,他日日夜夜都夢想著這麼一刻啊!
“少……莊主,彆來無恙啊……”他低低開口,音色尖銳,像是頑童胡亂扯著二胡的弦,那份諷刺挖苦絲毫不加掩飾。
“七十年前,您當著全莊人的麵說我配不上雲中堂的時候,可曾想過有這麼一天?”
“投機取巧怎麼了?勝之不武又怎麼了?亮劍大會上終究是我站到了最後!憑什麼我不能進雲中堂?!”
“就因為你是莊主之子,就能一句話否了我?”
劉天華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起了往事,眉宇間充滿痛苦與仇恨,繼續冷冷說道“因為你的一句話,我亮劍失敗,登不了七座劍堂,甚至連外門劍室都不再允許我進入。七十年來,我隻能在劍莊外圍做最普通的劍徒,本以為這輩子再無機會窺見大道,卻不想天道好輪回,竟讓我有機會報仇雪恨!”
“沐鋒!”劉天華大喝一聲,周身氣息狂湧,鞘中長劍蜂鳴不止,目光瘋狂,“抬起頭來,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著,送你上路的人是我!”
劍窟角落裡,沐鋒緩緩抬起頭,目光透過雜亂如野草的劉海,落在劉天華身上。
“你……是誰?”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可以說是虛弱至極,事實上,他此時此刻確實非常虛弱,略微想了一下記憶裡沒找到這麼一號人物,於是就自然地問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這句話落在劉天華耳中卻無疑於一道驚雷!
劉天華周身的氣息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他呆呆立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人硬生生塞了十斤實心大饅頭!
堵得慌!
“你……你……”
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七十年前一句話斷送自己一生劍道的人,這個自己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咬牙切齒恨入骨髓的人,竟根本不記得他是誰。
難道說,自己在他眼中就和一粒塵埃一樣麼?又或者,自己壓根沒入他的眼?
劉天華怎麼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一口牙咬得“嘎嘎”作響,手指微顫,腰袢長劍幾乎就要脫鞘而出!
“雖然我想不起來你是誰,不過……”便在這時,沐鋒再次緩緩開口,“我們是劍莊,修的是劍道,扯什麼‘天道’?單憑這一點,七十年前我便沒有說錯。”
既然得了少莊主沐鋒的記憶和身體,那沐鋒自然便接過了他的因果,代入了身份。
“噗……”
劉天華渾身外放的氣息驟然紊亂,他捂著胸口後退三步,臉色慘白,齒間噴紅,怒急攻心下竟是受了輕傷!
但也正是這絲輕傷讓他清醒了過來,心中一陣後怕。
他怕的不是沐鋒,而是剛才自己若是盛怒之下一劍將沐鋒斬了,莊裡那位長老恐怕不會饒了自己。
想到那位前輩嚴厲的模樣,他才記起自己來此的真正目的。
他確實是來殺沐鋒的,但卻不能這麼殺。
劉天華從袖袍中取出一物。
此物一出,劍窟中立刻彌漫起一陣沁人心脾的香味,單單是嗅著這香味,便讓人感覺通體舒適,渾身筋脈暢通,飄飄乎幾欲登仙。
沐鋒很快憑記憶認出此物,目光微訝“歸元丹?”
“不錯,正是歸元丹!”劉天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小小的白瓷淨瓶上,目光中充斥著濃濃的貪婪之意。
沐鋒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但又很快黯淡。
歸元丹確實是救命仙丹,未孕育出劍尊果的修者,但凡還剩一口氣,一顆歸元丹都能救回來。
不過沐鋒前身不僅修成了劍尊果,甚至果實都已無比成熟,歸元丹能起到的作用就要大打折扣了。
至少,他現在這種傷勢,一顆歸元丹鐵定救不回來。
不僅如此,歸元丹的煉製成本極高,隨著天材地寶日漸稀少,就算是如今的整個天琅劍莊,沐鋒都懷疑能不能拿出來一百顆。
劉天華一個連登堂入室資格都沒有的外門劍徒,何德何能擁有一顆?
要知道這麼一顆歸元丹,比一百個劉天華加起來都貴重!
“長老就該再冷酷些,殺你便殺了,卻非要替江掌門愛惜羽毛,平白浪費一顆歸元丹。”劉天華冷笑連連,深深吸氣,強行壓下心中貪欲,屈指一彈。
裝有歸元丹的白瓷淨瓶化作一道白光,準確落入……沐鋒右手邊的碗裡。
“當啷啷”
白瓷淨瓶在碗中轉了好幾圈,最後立直在正中央。
劉天華盯著臟兮兮的碗,片刻後移開目光,一揮道袍,嗤笑道“一顆歸元丹救不了你,何必浪費,若你願意將其省下給我,我就發發慈悲,來日為你收屍。”
一顆歸元丹救不了沐鋒,但對劉天華來說,卻無異於第二條性命!
沐鋒沉默著,沒有回答。
“哼”
劉天華不再逗留,拂袖而去,臨走前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片刻後,崖壁間的劍火重新熄滅,劍窟再次沒入黑暗。
又片刻後,沐鋒想明白了這件事,手掌緩緩成拳,輕聲道“既要殺我,又要體麵,嗬嗬……”
可笑,不甘,充斥心間。
隻是身處如此絕境,他又能怎麼辦?
忽然,他聽到了某種聲音。
沐鋒抬起頭,看向身前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