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相對·其一!
在雜草叢生的交叉路口,夕陽就是手法精妙的戲法師。
它將雷琳和阿斯拉的無限拉長,預示著兩人之間分歧的裂痕。
四周是稀疏的灌木叢,偶爾傳出的窸窣鳥鳴劃破空氣中的緊張沉寂。
路口中央,一張邊緣磨損嚴重的指示牌孤獨站立,風吹過時,鋼釘固定的紙張發出海浪般的沙沙聲,訴說起旅人們的往事。
根據經驗判斷,阿斯拉明白這張紙的曆史沒有它看上去那麼大。
看看二人四周的石頭,青苔與蘑菇的領土。布告上的嚴重褪色與黴斑,是雨水衝刷後的氧化效果。
她沒猜錯,布告結尾的落款日期距今隻有五天。
長期搜尋保鏢,價格公道。
距此向東五百米,灰鬆鎮。
聯係人灰鬆鎮商業行會。
阿斯拉緊皺著眉頭,手指不自覺劃過腰間的空蕩蕩的錢袋。
她眼神堅定地盯著那張告示。
雷琳,你她得試著理智點。
雷琳自己也看到了告示上說前麵的小鎮正急需安保人員,報酬不菲。
她們手頭正緊,這不正是解決之道?
至少商人給的是實實在在的金幣,比雷琳去山林裡碰運氣打獵靠譜多了。
雷琳聞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回憶的苦澀。
“阿斯拉,還記得上次跟著商人行路,我們得到了什麼嗎?”
“一條灰燼火龍,兩團火焰,還有到達目的地後的兩碗米糊。”
“打那之後,我對商人的信譽可不抱期望。”
她轉身指向遠處鬱鬱蔥蔥的山林,夕陽的餘暉為那片未知之地鍍上了一層神秘的金輝。
山林雖險,但充滿可能。
這個季節還能尋到些野蘋果,或是可以交易的草藥,甚至是一些打獵冒險帶來的意外收獲—她和阿斯拉,她們多久沒動過肉了?
至少,那是雷琳所能預見的命運。
兩人的聲音漸漸提高,情緒也隨爭論的深入愈發激動。
阿斯拉試圖以理性分析說服雷琳,而雷琳則憑借著以往的經驗堅持己見。
三名身負柴堆的樵夫紛紛側目,匆忙路過,卻無一人敢介入這場無關緊要,卻又關乎原則的爭端。
最終,雷琳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看向阿斯拉,伸出手掌。
阿斯拉,她應該知道她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生存和前行。
她們何不各退一步,約定黃昏在灰鬆鎮上見麵?
在這之前,雷琳要去東邊的樹林裡碰碰運氣,阿斯拉也可以搶先一步,去鎮上的商人手裡碰碰運氣。
兩手打算,沒必要把路走絕。
如果雷琳有所收獲,她會叫著阿斯拉一同享用。
若是雷琳無功而返,就要阿斯拉在商人那裡說說好話,幫她也謀份差事了。
阿斯拉望著雷琳伸出的手,猶豫片刻後緩緩點頭,也伸出手與之相握。
協議達成,那麼,幾小時後見吧。
“雷琳,你比我更適合做賞金獵人了。”
望著雷琳背對自己遠去的身影,阿斯拉由衷祝願她會滿載而歸。至於阿斯拉自己,她隻能將腰帶束緊,強撐一段路再說咯。
……
……
“格雷迪閣下”的動作沉穩而充滿權威,他那曆經風霜的眼睛,在熄滅雪茄的瞬間閃過一絲精光。連煙霧都隨著他的意誌屈服,迅速消散於空氣之中。
他的目光穿透嫋嫋煙跡,定格在阿斯拉那身神秘的紫衣與黑色麵紗上。
不帶絲毫溫度的粗略審視後,他並未未流露出絲毫不悅或是好奇。
“格雷迪閣下”是他下屬的敬稱。
灰鬆鎮商業行會的首領,他同阿斯拉與雷琳在雪山碰上的商人,在生活質量上完全是天上地下。
不過,閒話與客套就先放在一邊吧。
“我對你的造型不感興趣,阿斯拉小姐。”
“不過測試,自然是要看真功夫的。”格雷迪閣下的話語簡潔有力,嗓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並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亦或個人隱私。
唯一能引起重視的,是阿斯拉能否為商會的可靠力量添磚加瓦。
於是,他輕輕彈了兩下手指。
那動作雖小,卻如同某種信號的觸發裝置。
在這這不起眼的彈指回音中,空氣內部的無形張力驟然繃緊。
兩名紅布覆麵的大漢應聲而出,裸露的上半身布滿了錯綜複雜的紫色龍紋刺青,每道紋路都是奔湧血液的死海分流。
兩人手持長刀,步伐沉穩,占據了房間出口的兩側。
銅牆鐵壁般的雙臂,將阿斯拉的退路牢牢封死。
大廳內側的燭火,由“格雷迪閣下”親口吹滅。
商業行會的首領則悄然退後,這既是種禮貌,也是種宣告—他給予阿斯拉足夠的尊重與空間,同時也表明他的測試正式開始。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那是對表演開始的期待,也是對灰鬆鎮是否會對阿斯拉張開橫幅、以禮相待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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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對陌生人而言,利益是人際關係唯一的存在方式。
這樣一來,原本寬敞的商會大廳中央,便成為一座空曠的圓拱狀空間,成為三人間臨時的小決鬥場。
“格雷迪閣下”點燃第二根雪茄,十指交叉靠上身後的櫻花木椅。
小八字胡下的雙唇像是熱狗麵包,夾住末端燃起的棕色肉腸。
吞雲吐霧過後,格雷迪的兩員悍將向阿斯拉逼近。
光影交錯間,格雷迪閣下的眼神變得銳利。
他靜待著,等待阿斯拉的回應。
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場證明—證明這名浪人是否值得雇傭。
兩頭攻擊毫無章法的水牛,隻靠體型壓製,是能嚇退初入行門的三流貨色。
可對阿斯拉而言,紙紮的充氣人再大,也耐不住水滴火烤。
當格雷迪拿起冰桶中的紮啤酒瓶,為自己滿上一杯不帶浮沫的冰飲時,他才剛準備好好觀賞身前的戰鬥。
可兩名被放倒的打手,與手握兩把被折斷握柄的長刀的浪人,他們都是對結果的宣告—阿斯拉是這場三人籠鬥的勝利者。
“我用了直擊醉穴的箭法,他們要睡上段時間了。”
阿斯拉向“格雷迪閣下”微微鞠躬,說明戰況。
能夠以少數的資源,謀取最大利益。
很好,格雷迪對阿斯拉的第一印象,要從容忍變為喜愛了。
那麼,就付她雙倍的打手工薪如何?
“謝謝—唔—?”阿斯拉捂住發出抗議的小腹,又為自己的饑餓道歉。
“應該是我對我的無理道歉,”格雷迪將雪茄盒遞向他的信任雇工,“要不要來一根…不抽煙,好吧…跟著傭人,他們會帶你吃上熱湯軟羹,再幫你換身衣服。”
還算完美的收場,對阿斯拉來說算是。
……
……
“哼,長得不算太瘦,跑起來倒很靈活。”
雷琳沒有在罵任何小偷、竊賊或強盜。
她是在指兩頭她追蹤已久的野豬。
跑腿的行當是不太保險,可一想到阿斯拉會站在她身邊說出“我就知道是這樣”諸如此類的話後,雷琳的鐵靴與肌肉又燃起鬥誌。
她的重劍掃過一片灌木,兩頭鬃毛灰黑野豬就在樹叢後的橡木樁下。
隻不過,從它們頭頂的裂口來看,它們早就被人解決了。雷琳見狀也隻得收起劍刃—她隻好再去找彆的目標。
不然呢,她還能怎麼做?
她再餓不能給自己多套幾張臉皮,走到殺死野豬的最終贏家身前,說自己應該也有一份肉,因為是她的追蹤幫他消耗了野豬的體力。
真要那麼做,雷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吃下毒蘑菇後發了癔病。
對方若是個脾氣好的家夥,說不定會笑著讓她滾蛋。
對方若是個急性子,可能會賞她三塊拳頭,附贈一腳幫雷琳下山。
“自認倒黴吧,嘖。”雷琳對兩頭生機不再的野豬轉身告彆。下一次,這樣的機會幾乎不可能碰上了。
……
……
他,她,還是它?
雷琳也不清楚,她究竟要用何等代詞,去稱呼一名死亡的使者。
他見證過它有何種手段,不妨用“祂”來稱呼對方,以示尊敬。
祂是一名浪人,就像雷琳和阿斯拉那樣四處遊蕩。
祂的刀鐔由千萬冤魂的髏骨灰燼融成,祂黑鞘下的利刃一旦被拔出,必將為死亡書寫血慟的一筆。
這次會麵,祂沒有對他揮刀。
祂的聲音如此空靈,又如此真實。
哪怕黑霧般的麵紗、浪人的竹編鬥笠令其真容同世界相隔,屍狼也能感受到祂嘴唇的蠕動,與柳林風聲般的回響。
祂的蓑衣是鴉羽般的墨色,祂的雙刀比死神的鉤鐮更為真實。
祂—不,應該是他—雷琳聽到他呼吸的聲音了,他不是神,也不是傑克那樣離魂於世的橫屍。
隻是個裝束古怪的路人,很可能像她與阿斯拉一樣,是個浪人武士。
他為手中的打刀,選擇兩頭野豬中肥美與健碩相結合的中層。
隻是瘦肉就太難消化,隻是肥肉則太容易因油膩影響思考。
思維收到乾擾,對鬥士而言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