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初一與柳承賢在封一二伸出左手時,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了他那隻左手上。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一陣過後,笑聲在三人中間傳出,一傳二,二傳三。
三個人此時都已經撐不住了,都癱坐在地上,如同瘋了一般,笑聲不止,好像世間再沒有像這樣好笑的事了。
過了好一會,笑夠了的三人這才站起身來,朝著蓮花渡的渡口走去。
隨著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走了整整一日未曾停歇的兩個少年無論如何都笑不起來了。
就連曾來過這的遊俠兒也一改往常嬉笑嘴臉,低頭不語,隻管走路。
等到了夜裡,三個人在山坳之中找了一間荒廢已久的道觀歇腳。
他們圍著一團剛剛升起的篝火休息,不知不覺已然沉默了有大半個時辰。
盯著眼前的篝火,許初一眯著眼,輕聲罵道“他娘的!”
就連讀了不少聖賢書,自認為脾氣被打磨不錯的柳承賢也忍不住站起身來想要罵上兩句,但是看了看一臉落寞神態的封一二後,又選擇了坐下來。
即便心中不爽,但是既然封一二不說話,那便是有他道理。
兩個少年對望一眼,重重地歎了口氣。
許初一看向柳承賢,隨後朝著遊俠兒怒了努嘴,用眼神示意讓他去問。
幾經思量過後,早就沒了看書心情的少年轉了個身,用眼睛死死地盯著封一二。
少年這麼一看就整整看了一刻鐘,途中就連眨眼也沒有幾次。
“彆光看啊!你倒是說啊!啞巴了?”許初一見狀,終究沒有忍住性子,瞅了一眼不爭氣的柳承賢,繼續說道“你要是不想說就讓我來說!”
柳承賢歎了口氣,朝著斜靠在供桌旁的封一二,猶豫不決地說道“封大哥。咱們要不還是救救他們吧!”
一旁的許初一點了點頭,眼神之中滿是期許,隻等著一向慈悲的封一二點頭。
潼關外,兩國的士卒戰死沙場那是死得其所,即便斷手斷腳,死後屍身不全也是有所緣由,不好去埋怨什麼。
可在這雪山之下,今日所見的那些人雖說還活著,但卻生不如死,不是天災,卻是人禍。這讓出身貧苦的少年怎能不心生不滿。
一開始他遠遠地看著那片廣袤農田以及在田間辛勤犁地的百姓,還心生豔羨,感慨這個地方的百姓勤勞遠比家鄉,甚至有些可憐他們沒有耕牛犁地,要讓人親自拖動扒犁。隱隱約約有了點敬佩的意思。
可等到他們走近之後,看清了那些犁地之人模樣時,少年便沒有那種想法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撼和恐懼。
他看見那個打頭拽著爬犁的高大漢子,周身所穿的衣服破爛不堪,整個人瘦的不成人形,而漢子的左手從關節被切斷了,看那整齊的切痕,明顯是被鋒利的閘刀或是利器一刀下去,連肉帶骨斬斷。
不過這些都算是平常,最為駭人的便是他的臉,高隆著的眉骨下麵隻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窟窿,雙眼不知為何沒了,像是被認為挖去了一般。
就當許初一還沉浸在這慘絕人寰的畫麵時,一旁的柳承賢拽了拽少年的袖口,伸手指了指那人腳踝處的鐵鏈,而鐵鏈另一端連著在後麵扶著爬犁的人。
那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雖說雙眼還在,但是右腿卻沒了,同樣是刀切痕跡。
那條從膝蓋處切斷的腿上,隻是用一根木棍隨意地捆住,做了個簡陋的假肢,用以保證身體不倒。
即便如此了,兩個人還在那做著如此辛苦的農活,不敢休息片刻。
看著那生了鏽的鐵鏈,兩個少年心有靈犀。都猜到這兩人若非罪大惡極那就是受了私刑的奴隸。
就在許初一袖中符籙隱隱有遊動跡象的時候,打算出手斬斷鎖鏈的時候,他心中出現了一陣心聲,這一次隻有兩個字,“莫管!”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隨即一同看向前方那低頭前行,換了一副老者模樣人皮麵具的封一二,都明白了這是遊俠兒讓他們二人彆去管。
可接下來陸陸續續出現的勞作之人便都是差不多的情況。
有的兩人被一根鐵鏈相連,有的三人。甚至在一間破落農舍前,兩個少年看見足足十幾人都是身披枷鎖,腳下被不過一尺的鐵鏈互相牽製行動。
最讓兩個少年心生鬱結的是,無疑例外,那些人都是麵無表情。仿佛失去了本該屬於人的喜怒哀樂,隻剩下一片令人心生寒意的虛無。
眼神空洞無神,仿佛死人一般。
三人在路過一間佛寺時,許初一瞥了一眼。
與之前那些簡陋村舍的肮臟不同,金碧輝煌的佛寺卻是乾乾淨淨,一個個僧人麵色紅潤,都圍著一個身穿華麗袈裟的中年僧人,頃耳聽其訴說佛法。
少年對佛法沒什麼興趣,隻是發現在那僧人麵前的法器中,赫然有一根用人手骨所做法器,五根手指用銀絲纏繞骨節,那手骨之上的金環與泛黃的骨頭格格不入,這讓許初一忍不住聯想到了先前見到的那個斷手之人。
篝火旁,回想起今日所見的少年望著眼前搖曳的火苗,喃喃道“封大哥!你不應該是這種坐視不管的人啊!這樣也算是俠嗎?”
封一二睜開眼睛,望了望頂上破落的屋簷,輕笑一聲,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管過?”
語氣之間透著一股子無可奈何。
遊俠兒搖了搖頭,開口道“如果不是我多事!我師兄當時也不會因我而死。”
許初一眼睛一亮,看向封一二那空蕩蕩的袖子,想起了那個借走了自己儒衫的年輕道士。
封一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歎氣道“說來你們可能不信。你今日若是出手救他們離開,說不定他們非但不會感激你,而是會對你謾罵不止,甚至大打出手。”
柳承賢皺了皺眉,有些不置可否。
“唉……”
封一二歎了口氣,隻覺得此地真是最讓他心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