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如鉤懸在中天,孔融外披過肩羊裘走出屋舍仰頭看璀璨天河。
夜風清冷,他雙手環抱在胸前。
身後徐乾、邴原一同走出,徐乾依舊是一張苦瓜臉,眉宇憂愁比往日更重。
邴原貼近一步,低聲:“大宴之際,便是極好的機會。意圖勸進謀求首功者決然不少,明公切不可落後於人。”
孔融不語,徐乾與孔融心思相通,就躊躇說:“大司馬若有稱王之意,何必等到今日?以破匈奴,定諸胡滔天之功勳,若想稱王,海內膺服,絕無異議。隻是大司馬不肯,今又有劉巴逼迫一事,明公不可隨眾人勸進,宜觀望之。”
邴原扭頭厲目低聲喝斥:“今社稷無主,以大司馬功勳、治政之德行,再行推讓,是害天下也!豈可因一己之私,置天下民望而不顧!”
徐乾也不怕邴原,對夜空天河拱手:“大司馬不肯,眾人強情,難道想步崔州平之舊路?劉巴已被隱誅,以明公之威望,一旦勸進勢必僅次於二位侍中,必然受大司馬厭惡。”
勸進這種事情,先要看提議諸人在漢帝國的官位,目前領侍中官銜的劉艾、鐘繇反而可以代表先帝的廷臣近侍集體。
而孔融海內稱著,又擔任過卿位,勸進表排序,他必然是第三。
能排在第四的,是巴王劉瑁;第五是涼州牧韋端,第六是尚書仆射、亭侯裴茂。
第七、第八是單於劉豹、鮮卑王步度根,這兩個人不需要通氣,自然會伺機而動。
第九是度遼將軍馬騰,第十是伏波將軍劉琦,第十一是天水郡守劉曄,甘寧勉強可以排到前二十以內,楊秋、段煨排名還在甘寧之前。
至於三輔都尉、司金都尉這些人,勉強也就躋身前五十,可以錄名在勸進表單之上,不會用一個‘等人’省略。
參與勸進的除了領有州郡官職、將軍號、都尉校尉之流,還有一些有爵位在身的賦閒人士。
這些人寄居關中,代表著後漢勳貴之後,也是天下人望的代表。
邴原見徐乾態度強硬,就轉而對孔融說:“明公若不肯仗義執言,則失天下之望。”
白天青華衛士的出現,引發了士人集體驚駭。
再坐視不管、待價而沽,等一批批青華衛士成長起來,哪裡還有他們的機會?
尤其是冠禮以後的士人,幾乎不具備選拔、加入青華衛士的條件。
這可比靈帝的鴻都門學殘忍的多,鴻都門學有教無類,你有一技之長就能躋身其中。
得到靈帝賞識,立刻就能官拜刺史、郡縣之長。
可現在呢,就青華衛士表現出來的嚴肅齊整以及龐大數量,根本不是能輕易壓製的。
遏製豪強是兩漢輿論的政治正確,另一個政治正確是崇尚軍功,最後一個勉強能算政治正確的是外戚攝政。
外戚攝政的法理根源是孝道,如果沒有皇太後、太皇太後的相關授權,外戚也無法專權。
就大司馬的用兵能力,下一回開戰,哪怕隻帶著沒有經曆過戰爭的青華衛士出征,就青華衛士今日表現出來的軍事素養,足以將烏合之眾驚嚇的不敢交戰。
彆說烏合之眾,曆經亂世沉浮的許多老一輩士人都被青華衛士嚇住了。
虎賁禁軍的根源是武帝的期門郎,這支部隊日常訓練很是嚴格,但規模始終保持在兩千人以下。
可青華衛士一年兩批,每批三千人,今年秋季暴漲到五千人。
閉營嚴格操訓,不受外界影響;以青華衛士的年齡,必然會受到太平道文化相關的教育。
從思想上來說,這哪裡是什麼青華衛士,分明就是黃巾力士、太平道人。
再過三五年,獲取軍功的這批青華衛士成長起來,長安大學就真成了擺設。
乘著影響力還在,就該立刻參與勸進。
平心而論,就功勳來說,現在即便稱王,不會有人提出質疑。
孔融思索再三,想到了那皇菊美酒,他還想多喝幾年。
緩緩轉身看向邴原:“大司馬有經天緯地之才,他不肯稱王,勢必有其道理。我等強情相迫,以大司馬性情,此事絕難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