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梁安並不喜歡被人仇視的感覺。
不同於莫雲晚那種每周一反社會、二四六反人類、周日兼容並包兩個都要,欣然麵對一切因此而起的敵視甚至能為此感到愉悅的家夥——他相信自己隻是一個大腦結構趨於正常的人。
被迫為之的正常人與隱藏在人群中的變態的區彆在於前者無論行動如何,都起碼經常要考慮到自己是否能夠受人喜愛,隻把它當作居家必備的人之常情,而非為了貫徹“確保自己不被愚蠢的普通人刀了”這類匪夷所思的功利理由佯裝成常人的模樣。
現在的徐天翼顯然把梁安當成了後者。不過身為一個做了不少招人恨的事的人,梁安經驗多了,麻木以後也沒那麼在乎。
同樣是根據經驗,他現在所關注的隻有一件事
如何利用到這種特殊的情況。
畢竟經驗豐富,梁安很快醞釀出了此刻能夠考慮的做法。
“我建議你嘗試一種同仇敵愾的戰術,聯合徐天翼一起罵我幾句。這樣可以建立一下共同戰線,更方便獲取他的信任。”
“怎麼罵?”
梁安這才發現自己忘了這茬。
雖然江秋當然不至於不明白罵人的定義,但這位認真仔細的前三好學生熟讀的各種除了他以外大概沒幾個同學會熟記的初中思想與品德課本上,應該有製止他學習這一門語言藝術的內容。
但梁安總也不會手把手教人譴責自己——這對認為自己相當無辜的他還是略有些超出舒適區。於是,他想了個簡便的辦法。
“你找一下莫雲晚,問她覺得我是怎麼樣的人。就說是要做一個……人群分類調查,之後把她說的內容概括給徐天翼聽。”
起碼還有一個問題能被順利解決。
不過江秋打電話過來也不止是為了彙報徐天翼對梁安究竟有什麼意見。他完成了梁安讓他做的事——試探徐天翼的口風,並且從某種程度上穩住他。
這麼做的理由很充分。短時間內,尤其是在徐天翼這個人分外張揚不是去的情況下,梁安自己再和徐天翼碰麵顯然不安全。但也不能放手讓徐天翼自己倒騰出什麼花活,把自己給作死。
而想方設法把江秋放在徐天翼身邊,不僅僅是梁安獲取情報以及安全的交流渠道,更是某種程度上的變相保護。江秋當然稱不上保鏢,但有他在的地方,起碼可以確保江卓不會派人動手。
這是檢驗過多次的套路。
這麼多年來,除了“繼承”來自於母親的巡夜人組織,在警方內部打通了關竅暗地裡排除了內鬼,梁安能夠依仗的最大理由,就是自己對一些“守則”的了解。
早在江秋重新出現在昱州市,時間地點與案發現場近乎重合,梁安就得到了異常的情報——知道到了用上底牌的時刻。
不是因為彆的,正是因為王海。
昱州市局刑偵第三支隊的前隊長王海辭職在彆人看來簡直是莫名其妙,但梁安卻知道個中原委。
畢竟那是經過了權衡才得出的結果。
“宋荊活著的時候老說我不惜命,乾啥都要一頭衝,不像她有規有劃,特彆踏實。結果她自己倒是第一個沒了……想想還挺唏噓。誰也不想步那家夥的後塵——活著還是比死了要強啊。”
說這話時的王海還沒有離職,更沒有離婚。在旁人眼裡,他正當壯年,職位頗高,大抵再有幾年就能順利升官,再加上家庭美滿,有個同樣事業有成的妻子,基本是人生贏家的一種模板。
隻是一切都在他離職失蹤後變了樣。
梁安是唯一在王海離職後還和他保持聯係的人,也是唯一清楚為什麼這家夥幾年來不見蹤影還離了婚,不像其他後來才知情的人一樣妄自列出一係列諸如“興許是丁克惹的禍”的理由。
其他人的猜測其實頗有根據。
王海的前妻不喜歡孩子,二人因此沒有生育,雖然是從開始相親時就說好了這點,但這到底和傳統觀念不同,再加上相親本身也不是什麼浪漫主義的認識途徑,也因此不受身邊人的看好。
隻是十幾年都熬過去了,在這件事至近乎被遺忘的時候,王海先離職玩失蹤,回來又成了個當小區保安的光棍——也容不得旁人不關注。不然也沒法解釋一個注定起早貪黑、總歸要忽略家庭的刑警在辭職後,為什麼反而不能和老婆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這大抵不是擇業難度的原因。
拋開家庭生活不談,就算離開了舒適圈,作為前市局響當當一個支隊長的王海也有一份不錯的履曆。哪怕是什麼人生理想非要乾這類工作,比起一個普通社區裡看門巡邏的保安,怎麼著也能在保全公司當個小頭頭。
但王海偏偏就這麼乾了。
當然,在梁安這個笑麵虎出麵掌權,給人好好上了一課什麼叫做“笑著醞釀陰謀比明目張膽算計更讓人恨得牙癢癢”以前,王海也是個出了名難以預測的主。在職期間,他做出什麼奇怪的事都在人的理解範圍之中,離開後惹人非議也不那麼有衝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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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是家庭糾紛還是感情問題,都比真相要值得一提的多,不至於到那種近乎不可言說的程度。
也是在那次對話中,梁安才真正從當事人的口中得到了另一個維度的認知——不同於潛藏在角落中的巡夜人,而是從來都站在堂皇的光明麵當中,似乎生來就與那徹骨的黑暗相悖的警方。
他們並不自由。
王海也曾是那樣。
“如果他們要再次出手,下一個遭殃的究竟會是誰,我們不知道。但我們能知道的是,宋荊曾經很接近真相,隻是她終究因為某種原因被發現,最後成了那樣的下場——她不是孤例。但除了這個,我們所要擔憂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親人、朋友,隻要流露出一絲被威脅被消除的可能性,他們也許都無法幸免。”
那時的王海已經獨自支撐了許久,梁安也能夠逐漸獲取到他的信任,這才察覺到自己似乎正要被委以重任。
刑偵第三支隊的存在與特殊編製讓支隊長成為了一種注定要擔負許多秘密的特殊職務。
當時的梁安恰似現在三支隊裡任何一個普通警員,並不知道下一秒眼前的支隊長會給出什麼指令,隻能做出推論。但他畢竟同時也是巡夜人隱藏在暗中的重要成員,自然能比彆人多知道些什麼,也能適時為了一個確切的線索提出疑問。
“宋隊被人謀殺滅口,但除了她以外,還有誰?”
如果這種滅口不是孤例,而是一種慣例,那起碼在已知的資料中,還有其他與宋荊相似的例子可以被發掘。
王海不感到意外。他隻是深深地看了梁安一眼,似是躊躇著想要做出決斷,但也保留著他一慣的作風,僅用了數秒便從嘴裡傾吐出三個舉重若輕的字
“肖自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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