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天氣讓他覺得煩躁,隻要是因為乾旱。倒不是說沒有下雨,隻是雨水太少小半天的毛毛細雨,如頑童般隨性時有時無的陣雨,如便秘患者淅淅瀝瀝的雨點……總之一句話,真正落到地上對莊稼產生作用的雨水不足,它們喝不飽,高昂的綠色莖稈紛紛變焉趴下,就像鈣攝入量不足,站不起來的軟骨病人。
糧食一直不夠吃,福全對此也沒有辦法。春耕秋收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多少年都這樣過來。一塊地裡收多少糧食那是有定數的,年成好了多鬥,年成差了就少一些,除非是老天爺實在不給臉的大災之年,否則區彆不會太大。
種糧這種事,從來就不是鹿族的強項。福全雖說是一寨頭領,可他對種植棉花卻頗有心得。這其實不難理解,多年以來,鹿族一直用棉布與其它部族交換糧食,尤其是南麵的獅族,曆來是這種交易的大客戶。
今年的情況與往年不同,隻要是因為磐石城。
福全很羨慕天浩,從區區一個幾百人的小寨頭領,一躍成為統治數萬人的城主,這種好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落在頭上。左所寨與磐石城來往較多,福全很清楚這個年輕人崛起的過程,包括大部分細節。
福全覺得,關鍵是磐石城有糧。
更重要是,人家有一個對下屬體貼照顧的王。
牛偉邦絕對是個值得誇讚的部族之王,聽說他一口氣免掉了磐石城五年的糧稅。光是這一點,就讓福全羨慕不已。
這意味著磐石城可以放開膽量全麵接納人口,沒有後顧之憂。
當然,這種高額度獎勵並非白給,而是天浩自己通過戰爭獲取。
然而問題就在這兒……福全仔細考慮過,就算自己立下與天浩同等的戰功,大王鹿慶元也不可能給予這種獎勵。當然姓氏肯定會給,至於其它,恐怕隻是幾百公斤糧食,外加一些布匹,或者女人。
人和人,不能比啊!
還有更令福全煩惱的事情。
磐石城正在全力修路。
如果他們隻是在牛族領地內部築路,福全也懶得計較。可問題是,天浩顯然對鹿族產生了興趣,磐石城的築路方向四通八達,其中一個就指向自己的左所寨。
去年冬天的時候福全就得到消息,他悄悄帶著斥候潛入牛族領地,遠遠看著那些瘋狂揮灑汗水和力氣的家夥。
一條新的路基從遠處的城市延伸過來,周圍是螞蟻一樣密集的勞作人群。
豕族人天生就是乾這種活兒的料,沉重的鐵鎬對他們來說毫無分量,大塊的岩石用兩條胳膊就能搬動,空氣中的焦糊味據說來自一種叫做“瀝青”的物質,那玩意兒不能吃,但是很黏,能把碎石和砂子粘在一塊,冷了以後就變得堅硬。
福全躲在遠處看著。
到了吃飯時間,遠處來了好幾輛大車,有人在前麵用皮繩拖,也有用牲口拉的。他們從車上卸下大鍋肉湯,厚實的餅子從廚子手中傳遞開來,地上點了幾堆火,湯要是涼了就架在火上重新燒開……總之一句話,他們不缺食物,這是確保築路工程進度的基礎。
深深的恐懼從那時候就紮根在福全心裡。
他很清楚,這條路是衝著左所寨來的。
天浩到底想乾什麼?
築路工程在春天的時候停了幾個月,可是現在,剛入夏,他們又開始了。
煩躁不安的福全接連派人向牡鹿城傳遞消息,卻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福全實在忍不住了,他覺得有必須親自走一趟,去牡鹿城麵見大王,說明其中利害。
隻不過,他心裡仍然帶有一絲幻想。
福全決定先以交易的名義前往磐石城,探探情況,聽聽天浩究竟是怎麼說,然後再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
磐石城的接待大廳比以前闊氣多了,還是那麼乾淨,也更加寬敞。
天浩沒有讓福全多等,他還是像以前那麼熱情,臉上洋溢著令人倍感親切的笑。見麵就主動握手,透過指關節與皮膚,可以感受到沉穩與力量,讓人心安。
“福全大哥你該提前派人過來說一聲,我也好讓下麵的人準備準備。嗬嗬,又不是外人,彆那麼拘束,坐……咱們坐下說。”天浩摟住福全的肩膀,一直把他送到椅子上。
這親熱的動作讓福全心中寧定了不少。他下意識地笑道“阿浩,恭喜你啊,你現在是城主了。”
“哎,你怎麼也說這種話?”天浩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現在管的人雖多,需要操心的事情更是方方麵麵,麻煩也大啊!”
“那是……那是……嗬嗬……”福全訕笑著“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談筆生意。”
“什麼生意?”天浩隨和地笑著問“還是用布匹換糧食?”
“是啊!”福全點點頭,試探著問“能不能還像從前那樣,多給點魚和肉?”
天浩笑了“沒問題。隻是這價錢方麵……不知福全大哥是怎麼想的?”
“當然是按照以前的老規矩。”福全沒有多想,脫口而出。
天浩詭異地笑了,眼眸深處閃過一絲譏諷“這不可能。”
“為什麼?”福全像尾巴被踩了的貓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頗為惱怒地嚷道“阿浩,我可是用棉布跟你換糧食。你聽清楚,是棉布,不是麻布。”
天浩懶得解釋,臉上笑容也變成了公式化“這樣吧,看在你上次帶著鹿慶西來過我這兒的情分上,我可以給你個還算不錯的價錢,按照咱們以前商定價格的三分之二交易吧!”
“你說什麼?”福全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我現在不缺布料,尤其不缺棉布。”天浩很有禮貌的回答“我可以給你透露點兒秘密從今年開始,棉布的價格會大幅度下滑。當然,其它部落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牛族,尤其是磐石城,如果你要從我這裡換糧食,隻能是這個價。”
“這不可能!”福全內心騰起驚濤駭浪,他控製著憤怒,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左所寨去年種了一整年的棉花,我們辛辛苦苦紡線織布,就是為了能吃飽。現在你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要把我們的棉布全部弄走,哪兒有這麼好的事?”
天浩笑得連眼睛都眯起來,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嘲諷“你好像還是沒弄明白,現在不是我求著你用糧食換布,而是你主動上門找我做這筆生意。我有定價權,換多換少,我說了算。”
福全的麵孔因為憤怒而扭曲,他不顧一切大聲喊叫起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不……我絕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