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巫彭坐在城主辦公室的高背椅上,聚精會神看著拿在手裡的一張紙。
那的確是一張紙,顏色不是很白,偏於暗黃,表麵很粗糙,手指摸上去有輕微的刺紮感。
近乎固定的坐姿他保持了近兩個小時。房間裡很安靜,侍從都守在外麵,冬天快要結束,太陽出現在天空的時間也越來越久。老人、光線、靜默……共同構成一張具有沉澱質感的畫麵。
外麵傳來腳步聲,沉穩有力,速度很快卻並非奔跑。巫彭將手中的紙緩緩放在茶幾上,眼皮低垂,右手舉高,輕輕揉著眼角,這時候房門從外麵推開,年輕的磐石城主走了進來。
“大國師。”天浩在距離巫彭三米的位置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禮。
巫彭放下右手,指了一下擺在對麵的椅子,淡淡地說“坐吧。”
天浩依言坐下,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那張紙上。
“我昨天就到了。從黑角城過來這一路上差點兒被把我累壞了。牛偉邦派人給我送去消息,說是算算時間你應該這幾天就回來。嗬嗬……挺巧的不是嗎?”巫彭斜靠在椅子上,蒼老的臉上顯出疲憊表情。人上了年紀都這樣,很多時候坐著就會犯困,但他畢竟是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是隨意交談,也會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威嚴。
天浩沒有說話,保持著足夠的恭敬。他很清楚,國師從遙遠的黑角城而來,肯定不是為了與自己拉家常那麼簡單。
“告訴我,這是什麼?”巫彭用手指點了點茶幾上的那張紙。他語氣平和,目光中深藏探究。
“這是紙。”天浩很坦然,純淨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汙垢。
“紙?”年邁的國師微微皺起眉頭。他聽過這個詞,知道正確的發音,此前卻沒有見過實物。
“上次在黑角城,我去過皇家資料庫,看了很多泥模板。上麵記載過一種叫做“紙”的東西,據說可以用來寫字,就像我們現在用的獸皮卷。紙比獸皮更薄、更輕,製作方法也很簡單,竹子、木屑、破碎的衣服、乾草……把它們搗爛摻水煮成漿,在透氣的竹匾上攤開,晾乾以後就能用。”
天浩沒有撒謊,他是個老實人。
在黑角城的時候他的確去過皇家資料庫。那地方的概念相當於國家圖書館。巨大的建築專門為儲藏知識服務,那裡有不計其數的泥模板,多達一百五十名專業維護人員。泥模板上記載的內容很多,其中就包括紙張的傳說,以及粗略的製作方法。
“老嬤嬤”說過,北方蠻族與已經毀滅的文明時代剛好處於曆史斷層。小行星撞擊導致人類滅絕,智能電腦與遊弋在太空的衛星聯網,對探測到的各種環境指數進行分析,確定地球自然界從大災難中開始複蘇,輻射濃度與塵埃降低,這才啟動了新人類再造程序。
北方蠻族沒有見過紙,但他們的祖先可以講述關於紙的故事。這是遺傳基因對新人類大腦直接產生作用的神奇表現,直接把曆史記憶形成生物本能,就像馬生下來會跑,老虎拒絕吃草,隻會吃肉。
沒有任何事物是絕對的。在最初生下來的短時間內,如果小馬駒無法站起,那它永遠都是馬族中的廢物。老虎也一樣,如果睜開眼睛的幼虎被一隻食素動物帶走,它這輩子恐怕都與肉食無緣,雖然很納悶青草和樹葉的味道為何如此古怪,卻根本不會想去嘗試捕捉其它活物,更換食譜。
本能會因為各種原因變得淡化,甚至徹底消失。
北方蠻族的祖先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具有遠見卓識,把很多知識通過泥模板保留下來。他們其實不知道這些知識具體有什麼用,但潛意識告訴他們必須這樣做。以紙張為例,他們知道“紙”這個字的正確發音,知道大概的製作方法,可無論前人還是現在,都沒有嘗試著造出實物。
不就是寫寫畫畫嗎?獸皮卷已經夠用了,何必那麼麻煩?
這是一種障礙性思維。不能因此說野蠻人固執或愚昧,而是他們自身所處的環境與社會造成了這種思維局限性。改變環境與接受新事物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何況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還餓著肚子,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
造紙術之所以在北方蠻族祖先腦海裡根深蒂固的存在,可能因為它是燦爛輝煌的四大發明之一。“所有榮光都歸於先祖”這句話經常用於祭典儀式,它的真實含義正隨著時間流逝與後人難以理解而淡忘。
天浩一直在嘗試著造紙。
失敗了很多次,也有明顯的技術突破。他畢竟不是專業的造紙行業工程師,就像文明時代的人類大多知道“蔡倫”這個名字,但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造紙術發明人,而是將諸多類似技術歸納集中,合百為一。
身為城主,需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天浩不可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造紙方麵,他開了個頭,後麵的事情就交給阿依負責。“城主夫人”這個名頭很響亮,也有足夠的權力。隻是連天浩自己都沒有想到,就在自己帶兵外出征戰的這段時間,阿依竟然造出了真正意義上的紙。
雖然它質地粗糙,卻是一張可以用炭筆書寫,能夠折疊,具有相當柔韌性的紙。
巫彭臉上看不道微笑,嚴肅的神情被眾多皺紋禁錮,他身上彌漫開一股淡淡的氣息,威嚴,或者應該說因為權勢而產生,居高臨下,讓人不得不仰望。
“你為什麼想到做這個?”國師眼睛裡充滿令人無法忽視的巨大壓力。
天浩挺直脊梁端坐。
這不是自己預想中的劇本。
國師應該呆在黑角城,而不是磐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