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巨型帳篷。撐木加上輕便的空心鋼管搭成架子,表麵以厚實的布料覆蓋,邊角用鋼釺釘牢,再加上各種內部裝飾,看起來很氣派,也簡單實用。
桌子和椅子沿帳篷中央的撐杆側麵擺放,圍成一個圈。仆人們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忙碌————母雞被掏空肚子塞進各種填料,用慢火烘烤;酥皮餡餅必須用上好的豬肉製作;兩頭半夜宰殺的小牛必須儘快處理,否則柔嫩的腰肉就會老化難以嚼動;裝在罐子裡長途運來的鵝肝雖不新鮮,但隻要和黑鬆露搭配倒也勉強可以上桌;鮭魚和鱘魚必須用牛奶悶死,這樣做出來的魚排才不會有腥味,鮮美可口。
這是一次豐盛的宴會,雖然舉辦地點距離戰場不遠,有資格走進這個帳篷的參會者卻毫無異議。他們覺得這樣做才能彰顯勇氣,證明自己是最優秀,最具膽量的指揮官。
阿爾弗雷德侯爵舉起裝有紅酒的高腳杯,站起來,已是中年的臉上洋溢著熱情笑容“諸位,讓我們乾一杯。”
沒人會拒絕這種提議,尤其是宴會開始的時候。無論個人心態如何,帳篷裡響起了稀稀拉拉,飽含譏諷、嘲笑、輕蔑、傲慢的附和回應……各種情緒被人們深深埋藏在心底,至少從臉上看不出來,也聽不出來。
五大王國不是第一次聯合行動,類似的行為在曆史上多次出現,但隻有昨天下午,王國聯軍首次取得了對北方蠻族真正意義上的軍事勝利。
六千四百六十七人戰死,六千零一個人受傷(重傷,但存活)。王國聯軍控製了戰場,收揀了所有野蠻人的屍體,把這些巨大怪物的身軀和頭顱在後方營地掛在木杆上,或者釘上十字架,矗立在通往王國腹地的公路兩邊。
這樣的交換比在王國戰爭史上是第一次,是真正的大勝。
在這些高階貴族當中,卡利斯公爵顯得很年輕。三十多歲的公爵並不罕見,卻極少有他這樣的軍事專家。他耐心不錯,一直等到眾人輪流舉杯三次,酒精氣息在帳篷裡肆意彌漫,這才離開椅子站起,雙手撐在桌麵上,用鷹一般的眼睛環視周圍。
“這場宴會應該早點兒結束,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並不隱瞞自己的意圖“昨天下午,金百合王國打了頭陣,按照之前的約定,該輪到撒克遜王國上了。”
聯軍決不能打亂重編,也不能同時有兩個以上的王國軍隊出現在對蠻族戰場上。這是曆代國王從慘痛的鮮血教訓中得出的結論。若是打贏也就罷了,隻要稍微出現一點點可能失敗的苗頭,那種時候誰也不會顧及友軍,有多遠跑多遠,保存實力才是關鍵。
以抽簽的方法決定各國軍隊參戰順序,這很公平,得到所有國王的一致認同。
胖胖的英格拉姆侯爵站起來,他隨手把一塊啃光的骨頭扔在地上,用這種方式表達內心的傲慢“我們是戰神與雷神的後代,我們從不推卸責任,在這場決定大陸命運的戰爭中,我們將用鮮血和勇氣證明一切。”
他隨即拿起酒杯,睜大雙眼,毛孔粗大的肥胖麵孔因為酒精刺激變得通紅“敬國王!”
這樣的祝酒同樣無法拒絕,儘管貴族們有些不情願,仍然舉杯,響起一片稀稀拉拉的附從聲。
卡利斯公爵用陰沉的目光盯著英格拉姆,看著他把那杯酒一飲而儘“你還是少喝點兒,差不多就出去集結軍隊,我們會等著你,晚上回來想喝多少都行。”
英格拉姆從這番話裡感受到輕蔑和鄙視,他怒視著卡利斯,酒精推動著發燙的血往頭頂衝湧,幸好坐在旁邊的副官察覺到異樣,連忙用力拉著他,兩個人跌跌撞撞出了帳篷,這才沒能演變成爭吵撕打的鬨劇。
卡利斯向來看不起英格拉姆。這個有著豬一般體型的家夥是個窩囊廢,是借助裙帶關係爬到軍隊統帥位置的國王寵臣。撒克遜王國並非無人可用,甚至有好幾位卡利斯極為尊敬的將軍。沒辦法,早年立下太多戰功,自然受到國王猜疑,能有個閒職呆在家裡頤養天年就很不錯了,國王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些人從籠子裡放出來,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首戰很重要,昨天下午已經打贏,那些野蠻人已經知道厲害,他們現在肯定忙於商量對策,英格拉姆算是白揀了一個便宜,鎖龍關上的野蠻人出戰幾率很低,這個該死的胖子隻要帶著軍隊在陣地上靜坐一個下午就能安全回來,順便撈取戰功。
很多人都和卡利斯一樣對此不滿,卻毫無辦法。抽簽順序早在出站前就已經決定,承諾守信是貴族的原則,雖然很多貴族都會以各種借口搪塞,但現在決不能這樣做。
帳篷入口的布幔敞開著,卡利斯瞟了一眼遠處已經縮小的肥胖身影,他強迫著自己收回目光,衝著坐在對麵的阿爾佛雷德侯爵點頭致意,然後把視線集中到坐在帳篷客位下方的一個中年男子身上。
那是一個身穿黑色教士袍削瘦男人,額頭很寬,眼窩深陷,他總是仰起頭,卻不會給人有高傲的感覺,若有若無的微笑中和了堅硬的麵部輪廓,有些嚴肅,但不是那種難以接近的冰冷類型。
“我提議,敬佩裡亞斯神父一杯。”卡利斯公爵舉起酒杯,發出與之前有著天壤之彆的洪亮聲音“他是我們最大的功臣。”
還是有些人不太願意,但附和相應的音量明顯比之前提高了不少,由此可以看出相當一部分人真心實意。
“……謝謝……”佩裡亞斯很不適應這種場合,他連忙站起來,有些緊張,說話也結結巴巴“謝謝諸位大人,謝謝……”
卡利斯手持酒杯從餐桌後麵繞出來,走到佩裡亞斯身邊,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著自謙,你所做的一切我們都看在眼裡。神父,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們不可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
佩裡亞斯逐漸冷靜下來,說話也變得圓滑且場麵化“這是來自聖主的指引,一切光榮都歸於神靈。”
教廷掌握著這個世界的很多秘密。
嚴格來說,佩裡亞斯在神學方麵的理解遠不如在“神秘學”方麵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