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監軍,這炮不是子母銃,哪有那麼快的?”
茅元儀嘴裡銜著個臟兮兮的標尺,說話吐字不清,他正用炭筆在宣紙上寫寫畫畫。
實際上,由於紅夷大炮驚人後坐力,每次發射後都需重新校對目標坐標,再加上清理炮膛裝填火藥等繁瑣步驟,即便讓這個時代最熟練的英國炮手來操縱,也隻能保證兩分鐘一發的開炮速度。
兩分鐘一發是熟手水平。
茅元儀他們顯然不屬於這個範疇。
半年來,為了嚴格保密,除了七月間試炮,茅元儀再無摸過紅衣大炮。
就這水準,點火後不炸膛就得謝謝觀世音了。
喬一琦卻不管這些,他把拎起來的矮個子炮手放下,兀自忿忿不平。
韓真義雙腳終於回到地麵,咳嗽了兩聲,恨恨瞪喬一琦一眼,轉身繼續調試紅夷大炮。
喬一琦搖搖頭,劉總兵不在,大家就像一盤散沙。
其餘三門都被攻上了城頭,長槍兵一次次將包衣趕了下去,將這些忠實的後金奴才摔成稀爛。
大家現在都已經知道,黃太吉攻擊的重點,是開原北門。
北門淪陷在即,被寄予厚望的燧發槍戰兵,在一千多名後金弓手的圍攻下,傷亡慘重,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就剩下一千不到的長槍兵。
一千新兵對五千真夷甲兵再加三千包衣。
沒有火炮,沒有援兵,外圍陣地淪陷,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攻城戰,北門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護城河兩岸陣地被湧來的正白旗甲兵淹沒。
過河的甲兵忙著拆掉據馬鹿腳等障礙物。
護城河對岸,黑壓壓的包衣兵喊著號子,推著各類攻城器通過浮橋,朝開原城牆這邊靠過來。
包衣喊號子聲音很大,隔著幾裡都能聽見。
喬一琦覺得這些包衣很可惡,看他們賣力的樣子,喬監軍忽然想起,開原礦場還缺很多礦工。
不過他被這副壯觀景象震撼,喬一琦第一次見識到正白旗令人恐怖的實力,兵力過萬,連包衣都如此亢奮,這氣吞山河的勢,遠遠超過阿敏率領的鑲藍旗。
一、二、三·······
狹小的城河上搭起了八座浮橋,包衣兵推著三十多架盾車雲梯車在橋麵緩緩通行。
“本官又沒阻止你們過河,一下子過來幾千人,等著去投胎啊!”
喬一琦大聲咒罵,掩飾著自己內心的絕望,按照他們三日前議定的那個計劃,劉總兵昨日便該攻下鐵嶺,然後率麾下精銳,回師開原,與城內守軍一起,夾擊正白旗。
為何劉總兵現在還沒有發起攻擊呢?是因為他在等待時機,這個時機,就是一炮擊殺奴酋!
“本官為了吸引奴賊來攻打開原,和袁巡台一起,被狗日的遼鎮打了二十軍棍!你們,你們卻在這裡磨磨蹭蹭,等會兒若是打不中,不等建奴破城,本官便先賞你們三個兩百軍棍,把你們腿都打斷!”
茅元儀知道喬一琦現在瀕臨癲狂,任他去罵,也不和這人計較。
如果不能一炮擊殺黃台吉,所有的計劃都將成為泡影。
劉總兵和他的三千精銳,最後會被鑲藍旗與正白旗圍殲於開原鐵嶺之間。
雖然劉總兵還留有好幾個後手。
茅元儀知道的其中一個後手,是林丹汗的兩萬騎兵,據說正在趕來開原的路上。
林丹汗說,他會給奴爾哈赤一個教訓,正如後金汗想給林丹汗一個教訓。
不過蒙古人不可信,茅元儀見過那個蒙古使者,滿口胡吹,張口就是大汗(林丹汗)四十萬騎兵馬上就到,相約劉總兵在赫圖阿拉埽穴犂庭,吹起牛來比圓嘟嘟還要離譜。
衛兵端來一張馬紮,請受傷的喬監軍坐下。
喬一琦罵累了,坐在城頭看風景。
江山如畫,殘陽似血,黑雲壓城,援軍斷絕。
一個可怕念頭閃過他的腦海,劉總兵是否遇上了鑲藍旗,脫不得身,否則現在他們早該回開原了。
南門的喊殺聲淹沒了火炮轟鳴,悍不畏死的包衣兵們頂著城頭燧發槍射擊,架起雲梯,開始攀爬,守城的遼民將煮沸的金汁倒下去,一片慘叫聲中,包衣兵像樹葉似的紛紛落地,被金汁澆中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
“哼。”
喬一琦冷笑一聲,回頭望向城牆那邊,城牆前八十步,有道剛剛修起來的胸牆,那是北門最後的防線。
喬一琦望著胸牆後麵正在列陣的長槍兵,又看了看黑雲壓城的後金大陣,忽然大聲命令他的衛兵,將監軍大旗豎起。
“大人,韃子有弗朗機炮,南門那邊打死了好多人,咱這盾隻能擋箭,擋不了炮子,令旗豎起隻怕·····”
“為將者,當不動如山。把本官令旗豎起!讓將士們都看到,北門還沒失陷!”
喬監軍曆經數場惡戰,什麼都沒學到,隻學到劉綎的不動如山。
兩個戰兵舉起長牌,喬一琦坐在馬紮上,微微閉上眼睛,如老僧入定。
一杆一丈二尺的監軍大旗在城頭緩緩升起,迎著滿城烽火,獵獵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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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支重箭嗖的射來,射在長牌上,發出一陣嗡嗡聲。
喬一琦眼也不睜,罵道
“狗韃子,敢暗箭傷人!”
開原城內兵力不到五千,五千人分守四門,攤下來極為稀薄。
黃台吉抵達開原後,敏銳感覺到城內兵力不足,於是立即改變之前製定的圍三闕一的攻城策略。
下令將人馬分為四路,四路兵力沒有偏重,換句話說,黃台吉要讓開原四門承擔同樣的進攻壓力。
茅元儀沒有劉招孫衝鋒陷陣的經驗,不敢輕易出城浪戰。
為了加強城門守禦,他們下令將部署在開原外圍戰兵撤回來,隻留下少量夜不收。
由於無法判斷對手的主攻方向,他們隻能將五千名戰兵均勻分布在四門。這樣以來,兵力不足的缺點便被更加凸顯。
正白旗幾乎沒有什麼損失,便逼近到護城河前。
在城頭守軍的注視下,幾千名包衣阿哈從容不迫在護城河上搭建浮橋,接著,上萬甲兵渡過護城河,開始攻打主城。
如果讓阿敏知道正白旗如此輕鬆攻到了城下,他可能被氣死。
半年前,還是鑲藍旗旗主的阿敏,率鑲藍旗主力攻打開原北門,僅僅在護城河前,鑲藍旗就死了兩千多個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