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兩頭強壯的騾子,他們走的很快,翻過低矮的丘陵,穿過一座座熱鬨的漁村,離文登縣城越來越近。
賣魚的女人們坐在土路旁邊,粗聲大氣喊叫著以招徠過往的行人,雖然行人不多。
她們搖晃著戴銅手鐲的胳膊吸引注意,拍著胸脯發誓詛咒,胸前掛著佛珠、飾鏈,這些都是為了證明自己籮筐裡的魚足夠新鮮,不會短斤缺兩。
吳霄在村口茶棚旁邊的魚攤前停下,夕陽灑在他臉上,疲倦而溫暖。
大家停下來歇息喝茶時,他買了三條黃花魚,讓茶棚夥計幫他烤熟,就著兩塊蒸餅,大口吃起來。
魏一刀放下粗瓷茶碗,瞅了吳霄一眼,匕首在臟兮兮的木桌上敲了兩下
“喂!這就是你在船上天天念叨的肉夾饃?”
吳霄狼吞虎咽,沒搭理天津家丁。
他在陝西三原吃了十七年肉夾饃包,肉夾饃裡包海魚肉的,還是頭一回吃到。
他暗暗向自己許下諾言,等待會兒回了文登縣城,一定要立即吃一頓羊肉泡饃。
隻有酣暢淋漓喝完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才能暫時忘卻這三個月顛沛流離腥風血雨。
“都趕緊吃了上路,天黑前趕到文登!魏昭!”
五個蒸餅下肚,裴大虎摸摸自己肚子,指著楊鎬的家丁頭子,像地主老爺指揮戶下佃農一般,大聲對魏昭叫道
“吃完了,就把騾子牽到後麵吃草,楊老爺還要騎它走十裡地呢!”
魏昭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離開長條板凳。
環顧四周,一群人中間,除了那六個嘰嘰呱呱一句也聽不懂在說什麼的朝鮮兵,其他人都不像做過馬夫。
這時,他才想起從楊府跟自己出來的十幾個兄弟,全沒了,就剩他和楊老爺還在人世。
否則,現在可以讓他們去喂馬,不,是喂騾子。
魏昭神情落寞的來到草棚柱子前,解開騾子鼻環上套著的繩子,走向遠處一堆枯草。
身後響起楊老爺沙啞的聲音
“小魏子,等回了遼東,再給你招十幾個家丁,你還管著他們。”
魏昭眼眶一陣發酸,強忍住沒流淚,牽緊騾子向前走,沒有回頭。
眼前浮現起二十五前平壤城下戰鬥的場麵,那時,魏昭也是給楊鎬牽馬,楊老爺帶著一群戚家軍蟻附攻城,城頭倭兵的炮子像雨點一樣潑灑下來。明軍前赴後繼,最終還是被倭兵擊退。李總兵在百步外砍殺潰兵,最後勉強壓住陣腳。城牆下活著的人隻剩下魏昭和楊鎬。主仆兩人躲在城牆死角,倭兵的鐵炮在他們頭頂上響了很久,最後,李如鬆率遼鎮家丁登上城牆,將倭兵擊潰。
那是魏昭第一次隨楊老爺出生入死,之後便跟著楊老爺安居遼東,直到後來的薩爾滸之戰爆發,楊老爺帶著一群驕兵悍將去送死,隻有劉招孫率東路軍擊退了建奴,活著回來。戰後楊老爺成了眾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罵他,都想讓楊鎬死,皇帝已經把他免為庶民,若不是因為平遼侯是他女婿,楊老爺怕不知已經死了多少次。
可是儘管楊鎬失勢,在天津衛被人排擠,魏昭卻一直沒離開楊府,繼續做楊老爺的家丁。
茶棚那邊嘈雜的人聲已經聽不清,魏昭走過一箭之地,來到臨近官道的一片荒地中間,放下韁繩,讓兩頭騾子在枯草中進食。
魏昭用匕首在草叢間亂捅,把眼前一片枯死的車輪草當成了殺死他兄弟的東廠番子。
活著的這群人中,除了沈煉,魏一刀對複仇的渴望最為強烈。
十二個家丁兄弟,楊老爺畢生的積蓄,還有楊老爺從呂同知借來的幾十萬南貨,全都沉入了大海。
這一切,都是拜東廠和倭寇所賜。
微風拂過,草葉紛飛。
魏昭臉上、發髻上,到處都是枯木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