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主官謝陽在新朝沒得到任何晉升,連象征性的嘉獎都沒有,這是個危險信號。
謝廣坤追隨武定皇帝長達九年,除了康應乾喬一琦幾個核心班底,他算是開原體係的最資深的元老。
然而新內閣名單中沒有謝陽,甚至連戶部侍郎這樣的虛職也不給謝廣坤保留一個。
謝陽專心民政事務,對上層的爭權奪利不感興趣,可是皇帝今非昔比,又在大開殺戒。
沈陽城中,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
他心情忐忑。
這些時日,沈陽血雨腥風,根據杜度指控,一批齊國官吏被逮捕殺頭,罪名是勾結建奴。
聽說康應乾已被軟禁,或者已被處死,喬一琦也不見蹤影,劉招孫連這兩個人都不放過,何況是他謝廣坤?
謝陽走出民政衙門,坐上一竿簡陋的滑轎回家,他讓轎夫放慢腳步,好專心思考白天發生的事情。
轎子快到家時,忽然停了下來。
“如何不走了?”
轎夫沒說話,謝陽以為道路被戰兵堵住——這幾天各支近衛軍頻繁調動——正要撩開門簾,外麵傳來個熟悉冰冷的聲音。
“謝司長,跟兄弟走一趟吧。”
門簾被從外麵打開,探進來張陰鷙冰冷的臉。
蓑衣衛頭領章東望著癱軟的民政官,回頭對李自成道
“來人,把謝司長扶到鎮撫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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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元年的大清洗運動不是皇帝拍腦門的產物。
用後來曆史學家的話來說,大清洗是武定皇帝為加強政權建設創造的一種有效形式,對提高臣民《齊朝田畝製度》的思想理論水平,純潔大齊臣民,增強齊軍的戰鬥力和凝聚力,都起了重大作用。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皇帝的原話是這樣的
“指望虛偽的道德或孱弱的法律,來維持一個龐大帝國,是力不從心的,是狂妄的,沒有強力7清洗,腐敗與懈怠不斷滋生,防不勝防,我們的事業就會失敗。所以必須時刻鬥爭,對內對外的戰爭,都不能停止。
早在武定元年整頓山東時,皇帝便發現
隻要詔令離開臨清,就會變味兒。
地方上的民政官和商會掌櫃,對“新經濟政策”和《齊朝田畝製度》陽奉陰違,各地的邸報,對皇帝頒發的《山東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沒有任何反應。
劉招孫對此十分不滿。
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能不能堅決貫徹執行齊朝田畝製度,能不能維護廣大農民的基本利益,是關係到的帝國安危的關鍵問題。
他懷疑山東各府縣在急劇擴張中,混進來很多縉紳(或者這個階層的代理人),這些蛀蟲的存在,會把穿越者一手設計的極權體係蠶食掏空。
山東存在的問題,在遼東更為嚴重,在援助遼東,擊敗反齊聯軍後,大清洗運動便提前開始了。
章東被襲之前,太上皇廣泛征求士紳工商意見,讓各地主官、民政官、商會代表對“新經濟政策”和“齊朝田畝製度”的缺點錯誤提出意見。
武定皇帝頒布詔書,向遼東子民們介紹大齊在山東進行的新政(占時經濟政策,廢除私有製),並指出新政取得了顯著成績,僅僅山東一地,半年就練出了六萬戰兵,數萬糧草,並取得遼沈之戰的勝利。
但是山東模式是否適合遼東,新政是否還有缺陷,請遼東有識之士指正核查。
武定皇帝的願望是誠懇的,方針是明確的,信心是充足的。
史書記載,劉招孫在太初元年五月中旬,曾向章東和鄧長雄透露,他決意禪讓帝位。
“遼東平定,京畿收複,百姓安樂,朕也該歇歇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即將禪位的武定皇帝震驚不已。
從各地呈遞到沈陽的塘報、奏疏中,民政官、商會代表、駐軍主官幾乎都表現出同一個論調
似乎大齊皇帝在山東施行的新政全都是錯的。朝廷濫殺無辜,已經違背了以夏變夷、走大道的初衷。
地方縉紳則說,朝廷派往各地的新政官員,貪汙瀆職,接著廢除私產之名,大肆斂財,無惡不為,根源就在於《齊朝田畝製度》是惡政;仿佛大齊朝廷在遼東的統治已經發生危機,難以為繼,需要重新掉頭,改弦更張,換回從前的仁政。
遼東各地的書生們公然在各地學堂演講,攻擊新政,攻擊田畝製度,煽動各地工坊工人、屯堡民戶罷工。
劉招孫在震驚之餘,很快意識亂象背後必定有人挑唆支持。
支持者不僅是那些失勢的縉紳,還有帝國內部的人。
皇帝不得不采取手段,扞衛帝國,扞衛這片土地上大多數人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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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撫司詔獄。
遍體鱗傷的謝陽被綁在杜度受刑的那張床上,床前站著石雕一樣的章東。
淡黃色的鯨魚油燈下,章麻子表現出一種道僧或牧師才有的慈悲神情,仿佛一心隻想解釋說服,而不是懲罰他的同僚。
“謝司長,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章東說,“聖上還沒殺你,是因為你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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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所犯何罪,隻是不肯承認。你追隨聖上有九年了吧?當年皇帝在開原施行“以夏變夷”之策,你死心塌地追隨,那是因為你相信它可以救遼東,救天下百姓;現在,你的官大了,想的事情多了,真正該記得事你不記得。卻要去信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章東停頓片刻,從李自成手中端起杯熱茶,一飲而儘。
“好在謝司長並非無藥可救,皇帝命我來問你,你可願意改邪歸正?”
和杜度一樣,謝陽在見到章東之前,已經被東方祝折磨了好幾天,早已精神崩潰,聽見章東這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連忙掙紮著叫道
“臣願意!臣支持新政!”
章東輕輕搖搖手指,將茶杯遞給李自成,從小弟手中接過個夾棍。
“謝司長,我覺得你還沒覺察到自己的錯誤。你明明知道什麼是對的,可是你就是不肯去做。隻是表麵去說。皇帝施行新政已久,你還想著大道、以夏變夷,以為那才是仁政。你頭昏腦漲。我需要讓你清醒之後再回複聖諭。”
“謝司長,我問你,大齊現在的敵人是誰?”
“是,是歐洲四國,倭國,朝鮮,南明····”
“好。大齊四麵都是敵人,是不是?”
謝陽吸了一口氣,張開嘴巴要說話,但又沒有說。
他死死盯著那根套在腳踝裡的夾棍,李自成正在緩緩用力。
“謝司長,聖上明察秋毫,你要說實話,歐洲哪四國?”
“英吉利、法蘭西、荷蘭、羅刹國——”
章東揮動手指,叫謝陽停止。
“錯了,沒有羅刹國,大齊從沒和羅刹國交戰過。”
謝陽作為民政官,雖沒有親臨前線,前往庫頁島,然而北方發生的悲劇,他從很多人那裡聽到過,他甚至親眼見過被羅刹鬼吃掉手臂的李三光······
“是羅刹國!”謝陽叫道。
“不,”章東說。
章東沒有繼續說話,而是走到詔獄門口,朝外麵招了招手,很快兩個衛兵拖著個滿身是血的犯人進來。
在謝陽的位置上,能望見那人光禿禿的額頭和被剪掉的發辮。
失去發辮的犯人像木偶般任由李自成擺弄。
李自成將犯人臉扳起,謝陽看清楚那人竟是杜度。
章東揮了揮手,李自成立即鬆開。
“大齊的敵人是誰?”
杜度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立即朝章東行了個軍禮,大聲叫道
“英吉利、法蘭西、荷蘭!”
“沒有羅刹鬼,”章東說。
“連這個曾經和羅刹鬼勾結的韃子都說沒有羅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