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外出圍獵的戰兵回來了,十幾頭鹿、野豬和熊被人們殺死,營地四周遍布動物血跡,山穀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猛獸們被架在篝火上燒烤。
吳霄和楊通,用一頭傻麅子,款待了來自寧古塔的嚴把總。
三人圍在飄滿肉香的篝火旁,寧古塔把總詳細介紹寧古塔防禦情形。
戰場形勢沒有大齊君臣們在沈陽想象的那樣嚴重。
“毛子隻是小股人馬,隔三差五來偷襲,偷雞摸狗,江營官和錢營官讓村子裡的人撤回城內,堅壁清野,毛子沒有糧食吃,隻好在林子裡打獵。”
“打獵?”
這是吳霄第一次前往寧古塔辦差,對本地風俗人情並不熟悉。
每年都有成群的野鵝和野鴨遷徙到這裡,他們怎樣設陷阱去捕捉,嚴把總侃侃而談,夏天的時候,本地人缺衣少食,會把蛇肉當做美味佳肴,蛇蛻編織成衣裳,不僅清涼,還可以驅趕蚊蟲。
吳霄想起當年和林宇在山東文登偵查聞香教時的情形,他和大個子潛伏在文登縣城郊外的荒草中,被蚊蟲叮咬,苦不堪言。
“嚴把總,捕蛇的細節,等到寧古塔再說,本官與楊營官有話要說。”
精力充沛,頗為健談的嚴把總,連忙起身向兩位上官行了禮,抱著根烤熟的麅子大腿,退了下去。
夜空如墨,山穀傳來各種禽獸鳴叫聲,奔走一天、遍體鱗傷的欽犯們或臥或躺,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嚎。
吳霄用木棍撥弄著篝火底部的火炭,對周圍的哀嚎充耳不聞。
“楊營官可知,這次太上皇派本官來寧古塔,除了押送欽犯,巡視城防,還有何事?”
楊通常年往返於沈陽和寧古塔之間,齊國各地需要被流放的犯人,都會先在沈陽集結,然後集中運至寧古塔,截止太初四年,帝國邊界西至山西,南止江淮,對大部分囚徒來說,他們的旅程並不算太遠,不至於像宋代蘇軾那樣,直接從中原發配到海南。
“本官不知。”
有些話不能亂說,有些事不能亂問。
大齊鎮撫兵與蓑衣衛的差彆僅在於,一個對內,一個對外。
楊通之所以被人稱之為活閻羅,不是因為此人性情殘暴,而是他麾下掌管的鎮撫兵,和蓑衣衛一樣,都是讓人聞之色變的所在。
和蓑衣衛一樣,那些被鎮撫兵帶走的人,基本都沒有生還的可能。
殺戮越多,人就會變得越沉默。
吳霄自詡為太上皇身邊的人,話自然更多一些。
“沈陽那群勳貴大臣,越發不知體統,幾位大人倒台的日子,不遠了,南方各省臨近弘光朝廷,多有不便,所以流放之地,還是選定在寧古塔。”
“哦,”
楊通哦了一聲,對這樣爆炸性的情報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吳霄微微一怔,繼續道“原先定在湖廣房縣,大學士說房縣從秦代開始,便是流放收押犯人的地方,卻讓太上皇否了,太上皇說寧古塔就好,荊襄流民叛亂剛剛平定,當地豪族眾多,再朝那邊安置犯人,早晚又起叛亂。”
“哦,吾皇深謀遠慮。”
曾經沉默寡言的狙擊手,現在更加沉默,這些年楊通幾乎不怎麼說話,平日每次開口,不是下令處死犯人,便是抓捕某位欽犯。
“寧古塔人丁稀少,以後這裡會成為進攻沙俄的前線,太上皇說還要搜尋美洲······”
殖民外東北,進軍北美洲,乃是太上皇在武定元年便定下的國策,不容更改,便是死一萬人,十萬人,也要推行下去。
後金覆滅後,外東北境內的生女真損失殆儘,加上哥薩克人在本地的三光政策,遼東以北各地人口銳減,十不存一,指望分田地就能吸引內地農戶前來耕作,繁衍人口,顯然是癡人說夢。
在這種形勢下,寧古塔模式應運而生。
關於大齊治下的寧古塔模式,有很多傳說。
比如在寧古塔,隻有死人笑得出來,因為,他們終於解脫了。
但其實,在這片魔鬼之地,恐怕連死人都無法微笑。
在“寧古塔”,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確知自己將以何種方式走向終結,因為,通往終點的路,這裡至少有一萬條。
死亡,即使如何的驚心發指,都不會得到絲毫憐憫與幫助。同伴將很快剝光可憐人的棉衣為自己禦寒;他的身體,也很可能成為同類們難得的“美餐”。
嚴酷的生存環境,徹底剝奪了友愛、關懷、同情、悲傷。
獸性與本能,才是永恒。
如何才能進入寧古塔?唯一的必由之路,就是通過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