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十六年時間裡,穿越者在遼東推行的一係列政策,概括而言,是遼東特色的極圈主義。
遼東的極圈主義,與傳統的極圈主義相比,有著明顯的分彆。它發源於先軍主義,表麵披上層溫柔的儒家文明的薄紗,講究仁義禮智信溫良謙恭讓,卻沒有普世價值那種所謂的自幼皿煮等虛幻觀念——至少它不會標榜這些。
以武力淩駕於所有衙門之上,以武力控製商業,以武力最大限度限製個人的思想——如果遼王統治下的百姓還有思想的話——它是傳統軍閥藩鎮的升級進化。
在遼東,在過去的十五六年時間裡,所有人都受到了極大的身心壓榨,為了保持這種壓榨,穿越者給人們製定了各項目標。從擊敗努爾哈赤到消滅皇太極,從瓦解明廷在遼東的統治到征服控製遼西,從畝產小麥一百五十斤到五百一十斤,從每年挖煤五十萬斤到五百萬斤,從火炮數量三百門到三萬門·····
類似這樣的數字遊戲還有很多。
實際上,極圈主義的秘密之一就是不斷編織各種數字數據,編織數字數據的前提是掌控輿論,這一點訓導官森悌完成得很出色。
通俗些說,遼王率領遼東,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小贏、中贏、大贏——雖然事實大致如此。
然而,那些底層農戶、商戶的生存質量呢,在過去的十五年中,他們過得好嗎?
答桉恐怕會讓人大失所望。
不好,而且很不好。
由於大量資源(糧食、布匹、皮草)被軍隊占用,遼民的處境,實際上與明廷統治下,與努爾哈赤統治下,相差無幾。
當然,和明清統治相比,區彆也並非完全沒有。
至少在訓導官們的不斷宣講中,遼民堅信,自己現在終於可以吃飽穿暖——全拜遼王所賜——冬天能有一把烏拉草,能有老婆孩子熱炕頭,而那些關內老鐵們呢,那些倒黴蛋還生活在縉紳壓迫、胥吏魚肉的水深火熱中·····
說穿越者窮兵黷武也好,說愚弄百姓也罷,所有的皇圖霸業金戈鐵馬(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都是由白山黑水累累白骨、民脂民膏搭建起來的。
齊孟深知劉招孫身上蘊含的悲劇。
他對極圈主義嗤之以鼻,作為成長在永和時代的文明人,齊孟對極圈製度有著發自內心的厭惡。
然而,悲劇的核心是,人們看著自己變為自己討厭的樣子,卻無能為力。
母寧說穿越者選擇了極圈主義,不如說極圈主義控製了穿越者。
強烈的危機感催化軍事技術的進步,技術進步影響到商業、教育的發展,所有的一切最後反哺到武力,形成了一種閉環。
齊孟無數次想要打破這個夢魔,結果隻是徒勞。
畢竟在遼東四麵皆敵,想要活下去,就得付出代價。
任何製度或是體係的建立發展,不是穿越者拍腦袋瓜的決定,而需要深厚的環境土壤。
在晚明遼東這個修羅場,極圈主義擁有最佳的生存土壤,隻要穿越者有那麼億點點野心,有那麼億點點超越時代的黑科技,有這些滋潤,極圈主義的種子便可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入關之前,齊孟發現,自己的處境,和那個修仙而死的劉招孫並無二致,早已身不由己。
穿越者被這架狂飆突進的戰車,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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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毀科舉製,成為入關後亟待解決的第一件大事。
科舉始於隋,興於唐,於宋、元之際成為選拔官員的主要途徑,然而,隨著極圈主義在北方的推行,科舉考試漸漸被明啟朝廷廢棄。
早在明啟元年九月,康應乾便奏請開設同文館,從科舉考試出身的官員中招收學生,學習遼王語錄。
這一提議遭到了朝中清流的堅決反對,禦史王盛藻上奏,稱大明開國兩百年,從未聽說要以藩王為聖賢,翰林院李清源也站出來反對,表示科考乃是本朝立國之根本,當年太祖皇帝曾下詔,“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進,非科舉者勿得與官”,不可兒戲。
齊孟表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讓大家充分發表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