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逐月佳節,這一晚的月,是一年中最為圓滿的,代表闔家團圓的寓意。
隻不過此刻還是早晨,所以天幕上沒有明月,有的,是白雲飄飄,大日渾圓,一片晴朗。
蘇平坐在寢室的桌子前,另外三個位置沒有人,隻擺放著三把做工精細的折扇,是那種文人墨客最喜的款式。
烏木作扇支,手寫墨字落於扇麵,飄逸中帶著不屈,同為墨色的竹子,仿佛在預示扇子的主人,多麼百折不撓,堅挺硬朗。
這三把扇子,就是蘇平前兩日,買給三位學兄,作為“回禮”的物品,一把要一萬五千摩拉,比他們給他的紅包,還各少了五千。
因為那紅包的話,蘇平還記得,那麼這剩下的五千或是在這之上的摩拉,就等著以後,回饋給三位學兄的孩子了。
“唉,又是我最後一個走啊。”蘇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似乎他總是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
這看著沒什麼規律,但是一直這麼進行著的事情,蘇平說不出有什麼道理在其中,可總是覺著,好像又有點含義。
這即將恍然大悟,卻是總少了一絲的契機的感覺,讓人最是頭疼,蘇平乾脆就不去想了,晃了晃腦袋,準備待會回家。
“還有十五萬五千摩拉,等生日過了再拿出來,之後還有新書的稿費,應該也不少。”蘇平拍了拍懷裡那幾張錢票,感到安心了些許。
又忽的想起,這次逐月節之後,夫子又要進行遊學,這一次的旅程少說得兩年,比上一次,要久遠許多。
蘇平還沒想好,要不要跟著一起去,畢竟兩年的時間,若是在家裡待著,好像也挺不錯的。
思緒念頭飄忽,坐在桌子前的他,兀自一笑,搖了搖頭,若自嘲一般地喃喃“這麼大了還這麼戀家,傳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死……”
“嗯,笑就笑吧,反正也不丟人……”
片刻後,寢室外終於有了響動,甲三號寢室的門口,一個中年男人推開了門,急聲喊道“蘇平!快,和我回村子!”
蘇平一愣,正疑惑著這麼這次來接自己的人,不是父親,而是張叔,並且似乎很焦急的樣子,還有其身後的幾人也是村裡的居民,他們的麵色,都有些古怪。
“快彆愣著了,小穎現在快不行了,咱們得趕緊回去!”張叔一把抱起蘇平,然後就向外跑去。
一路不停的狂奔,蘇平的耳邊隻有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除此之外,他再沒聽到彆的。
那一句“小穎現在快不行了”,還回蕩在身旁的腦海中,直到自己被放在自家門前,雙腳落地時,他才仿佛驚醒過來一般,怔怔地望著屋內。
母親躺在床上,秀麗的臉上沒有了血色,慘白如紙,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直下,這觸目驚心的一幕,讓蘇平心中刺痛。
抬起腳,蘇平也不知自己怎麼移動了位置,看也不看一眼其他人,徑直走到床邊,喉嚨滾動,可彆說一句話,就是一個字,他此刻都吐露不出,堵在了心裡。
躺在床上的黎穎,似是察覺兒子回來了,儘力地睜著眼,想要再看一看,這讓她心中慰藉的孩子。
這一眼,她的眼中蘊含了無儘的柔和,像是恨不得就此停止下來,遠遠地停止在這一刻,她是如此,蘇平也是。
但生老病死,是人間不可逆的法則,命數儘了,就再也留不下了,這一眼過後,就沒了然後。
黎穎的雙眼閉合,方才還若有若無的呼吸,也隨之沒了跡象,死亡……
蘇平一下子沒了力氣,癱坐在了地上,雙手顫抖著,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些什麼,卻總是徒勞,總是抓不住。
他麵色呆滯,隻有兩行淚水不斷流下,滴落在地上,似乎看不見儘頭,如這悲傷也沒有邊際,一眼望不見。
床邊還有一個男人,他默默站著,一言不發,床上的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此生的摯愛。
此刻摯愛的離去,並沒有讓其落下眼淚,他的眼中沒有了其他,隻有空靈的發散,好似再無任何事物,可以引動這古井無波。
比流出眼淚更能體現悲傷的,或許就是再沒有神色,因為已經心死,不再對這個世界,有其他的念想,這是魂悲,痛徹身心靈魂的……悲。
“唉。”一聲長歎,在駐足屋內人群中的老者口中傳出,他連胡須都是花白的一片,十分年邁。
少許之後,這老者走出幾步,拍了拍蘇越的肩膀,聲音緩緩傳出“病情惡化太嚴重了,也太快了……回天乏術……”
“節哀,處理好後事吧。”老者搖頭,又是一聲歎息後,他轉身走向門外,擁擠的人群,頓時讓出一條路,讓他通過。
在老者走之前,他又回頭望向門內,目中閃過愧疚,又搖了搖頭,隨即就離去了。
在老者走後,在外圍觀的眾人,麵麵相覷,又看了眼那門外內的父子二人,議論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