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後來你便由著他去,在鐘吾的河邊要了他的命。”裴清光不知道自己如今臉上掛著怎樣一副表情,也不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才是合時宜。
絲璿點了點頭,細細說來“我不知道他究竟對兔妖做了什麼,我去的時候他就靠在河邊的樹上,頭上身上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我那時其實猶豫過,他是個好孩子,在知道自己父親的行徑後憤怒不比我少,我也想過,要不就算了,靈兒的皮囊我慢慢尋,總能找到合適的,可他不願意。”
“那個時候他是什麼樣啊,俊秀的少年渾身是血靠在樹上,手裡把玩著亮閃閃的妖丹。他看著我笑,說這妖丹是父親的,他的姐姐,也就是靈兒,也一樣可以用。”
“我讓他跟我走,回峨眉,和楊路塵一起……”絲璿說到這愣了一下,下意識瞥向楊路塵,隨後自嘲地笑了笑,“把日子慢慢過下去,在尋個時機將靈兒帶回來。”
“他笑了好半晌,對我講,我那副樣子特彆像他娘親,他說他想娘親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看見他腹部的傷口,那妖丹就在傷口裡若隱若現,他見我瞧,笑得更歡,他說那裡閃著的不是他的妖丹,是他娘親的命,是那些無辜被害死的妖的命,他不想這麼肮臟地活在世上。”
絲璿的故事停在了這裡,她笑著摸了摸懷裡冰涼的屍體,像是哄小孩般呢喃著“他還說要我替他向你問好呢,我怎麼連這件事都忘了跟你說。”
“不過沒關係,”絲璿用手背蹭了蹭麵頰的眼淚,“你們現在應該也見到麵了。”
縈風聽著心裡難過,低著頭也跟著默默擦眼淚,方霄決茫然地望了過去,手忙腳亂掏出手帕,顫抖著手為她拭去眼淚。
絲璿捏了捏靈兒的臉頰,對裴清光道“他的屍體是不是看起來很嚇人?”
裴清光想起剛子那半是乾屍的模樣,一時不知是否該如實回答。
絲璿不理會,自顧自繼續下去,算是給剛子的故事收了尾“妖的精氣要在活著的時候提出來,他看我猶豫不決,就替我下了決心,我第一次見到自戕的妖,從他腹部的傷口能清晰的看見他的妖氣從上而下劈開了妖丹。最後,我在他還沒咽氣的時候吸走了他的精氣,至於沒變成乾屍的部分,是因為妖丹剛碎形成的保護層,我就沒強求。”
“是你把他碎裂的妖丹封存起來的。”裴清光想起她和孟流景最初並沒有發現剛子碎掉的妖丹,還是孟流景後來意外找到的,那時的妖丹上還有若隱若現的紅光。
“是我害死了剛子和靈兒,”絲璿默認了裴清光的說法,“如果不是因為我告訴剛子他父親的所作所為,他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因為我最後沒能完整提煉出剛子的精氣,靈兒也就不會因為皮囊的不完整而離開。”
蛇妖將皮囊贈予旁人使用需得是完整的皮囊,這樣才能確保沒有腐爛的缺口。
簡單來說,靈兒被召回世間所擁有的皮囊就像狼妖被炸爛的皮囊一樣,沒有任何的保護力,隻能通過旁人贈予的皮囊維持生命,如果這時被贈予的皮囊開始腐爛,那腐爛所帶來的屍氣就會向內蔓延,藥石無醫。
“靈兒的弟弟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男妖,對嗎?”一直默不作聲的方霄決突然開了口,他想儘己所能再幫楊路塵一次。
“是。”絲璿點了點頭。
“那就說明,這世上還是有好男妖在的,不如再給楊路塵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方霄決在情愛方麵嘴笨口拙。
絲璿笑著望向楊路塵,先前的那些恨怨與煙散般了無蹤跡,但她還是拒絕了方霄決的建議。
“可能就像你們說的那樣,情愛之於我,如天上月鏡中花,終究不可得。”絲璿的語氣如遲暮老人般,半分生氣也無。
楊路塵捂著胸口想要起身,縈風和方霄決忙上去攙扶,但努力了半晌他也沒能起身,隻能坐在地上仰望著絲璿,眼神裡是不加掩飾的熾熱的愛。
他說“可我不一樣,我是猴妖,我可以撈月,可以摘花,以後不光是草藥,漫山遍野的花我也都為你送來。”
不那麼沉重的話,在旁人聽來卻是一股悲壯。
絲璿怔了片刻,笑道“呆子,我可是想過要殺你的。”
楊路塵猛搖頭“沒事,我命硬。”
楊路塵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顫抖著手朝絲璿遞去,絲璿遲疑半晌,終究沒有上前的勇氣。
裴清光猜到了布包裡的東西,大步走到絲璿身邊,無視她的掙紮將她拽到了楊路塵麵前。
絲璿站在楊路塵麵前一動不動,楊路塵獻寶似的小心翼翼打開布包,裡麵是一對用猴毛做成的耳環。
就像孟流景說的那樣,果然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