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的渡口,熟悉的祭台再次擺開,孟流景換了一身和周遭村民無二的衣裳,低著頭擠在人群中,當扈則站在人群的第一排,死死盯著祭台側麵那張“放著”修安的桌子。
短短幾個時辰不見,村長仿佛老了幾十歲,坐在一張竹製的椅子上,由幾名身強力壯的村民抬上了祭台。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村長就是活祭的祭品呢。”孟流景在靈識鏈接裡幽幽開口。
站在孟流景身邊一直低著頭的矮個男子抬起頭,憋著笑悄悄撞了撞他的肩膀,孟流景抿起嘴唇,同樣憋著笑意。
這矮個男子正是喬裝過的裴清光,村中有村中的規矩,她有她的妙計,此刻的她既不是雲書,更不是裴清光,而是當家的遠房親戚當強。
但或許是因為先前的海祭屢屢失敗,村民們對這次的海祭也抱有消極的態度,各個垂頭喪氣,站在各自的位置沉默不語,連村長宣布海祭正式開始都沒幾個人抬頭看向台上。
裴清光為了在人群中不起眼,強壓著好奇不敢抬頭,隻能偷偷用餘光瞥向台上,村長對著台下沉默的村民們歎息一聲,撐著椅子的扶手踉踉蹌蹌起身,周圍有年輕的男子想要上前攙扶,村長擺擺手,轉身朝著大海直直地跪了下去。
台下的村民自然也跟著一同跪倒,孟流景故技重施,盤腿坐在石子與砂礫混合的地麵,裴清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像村民們一樣麵朝大海虔誠跪倒。
“村長好像要死了。”當扈的聲音在靈識中響起。
孟流景愣了一下“為什麼?”
“他的魂氣已經在外散,怕是撐不了幾天了。”當扈回道。
孟流景抬頭望向台上,村長背影佝僂著跪在祭台正中,雙臂撐著地麵才勉強維持住身形,這一次的海祭,他沒有帶著村民一起磕頭,也沒有說那些感謝海神的客套話,甚至祭台兩旁都沒有掛上先前劈裡啪啦放得歡實的鞭炮。
他就這樣沉默的跪著,仿佛在等待什麼一般。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村長仍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台下的村民雖心有不滿,但為了不讓海神覺得冒犯,隻能跟著繼續跪下去。
烈日炙烤,海風不肯光臨,裴清光低頭怔怔望著身前人跪拜的鞋底出神,耳邊隻有海浪輕柔且規律地撲向岸邊的聲音。
孟流景百無聊賴地低頭摳著地麵的石塊,忽然覺得胸口一震,他奇怪地抬手捂住胸口,越來越猛烈的震顫傳來,是鴉殺正在亢奮地想要衝出。
“要來了!”孟流景手掌死死按住掙紮的鴉殺,猛地站起身。就在他起身的瞬間,天邊飛快飄來一團巨大的黑雲,正巧遮在參與海祭的村民們的頭頂。
“海神顯靈了!”
“是海神!”
不明真相的村民抬頭望向天空,隨著雲團的到來,原先身上那炙烤般的熱氣瞬間消散,在他們心中,這是海神的垂憐。
村民們見了這般神跡,紛紛虔誠地調整跪姿,麵朝祭台念念有詞,有人見孟流景還杵在原地,高聲喊道“那是誰家的漢子,還不快些跪下!”
孟流景警惕地仰頭望著天空,他周圍有急性子的人衝上前,裴清光正要伸手去攔,頭頂那團烏雲突然被一道閃電劈開,緊跟著雷聲滾滾,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海神發怒了!”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孟流景隻覺小腿一痛,單膝跪倒在裴清光麵前。
“沒事吧?”裴清光脫口而出。
孟流景搖搖頭,與裴清光對視一眼後再次起身,周圍有人複要上前,孟流景一甩衣袖,一團藍光自他周身亮起,裴清光就算早有防備也被這刺眼的光晃了一瞬,待再睜開眼時,孟流景身上已換了一身暗紅的織金長衫。
人群嘩一聲散開,偌大的廣場,除了孟流景便隻有當扈和裴清光還守在原地,祭台上幾名年輕男子將村長圍了個嚴實,警惕地看著台下,為首的年輕男子顫著聲音問道“你……你是何方妖孽!”
“妖孽?”孟流景輕笑一聲,朝祭台的方向走了幾步,“我便是你們信奉的海神!”
村民們聚成一團戰戰兢兢看向孟流景,孟流景掃了一眼,佯裝不滿“聽聞你們是我最虔誠的信徒,怎如今見了我卻滿是懼意。”
台上眾人相互對視,那年輕男子乾咽了口唾沫,緊張道“你……你當真是海神?”
孟流景端出一副人間話本裡的神仙做派,微仰著下巴點了點頭。台上的年輕男子還要繼續追問,手臂卻一沉,扭頭看,是村長正抓著他的手臂顫顫巍巍起身。
裴清光擔心地抬頭看了一眼,孟流景抬手化出一團藍光朝頭頂的烏雲劈去,那烏雲四分五裂,卻很快又彙聚到一起。
裴清光用一言難儘的目光看向當扈,當扈後背一涼,便聽靈識裡傳來她的聲音“衡娘介不介意以後換個地方住?”
當扈“……白老翁那還有位置嗎?”
裴清光“應該有……吧?”
當扈無語地仰頭望天,隨後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般,在眾人麵前化出原形,以本體朝孟流景的方向行禮,隨後振翅飛上雲端。
村民們瑟縮著後退幾步,孟流景趁機開口“此乃我胯下坐騎當扈鳥,曾以人類之身守護在此。”
裴清光低頭站在孟流景身邊,小聲清了清嗓子,果不其然,下一秒靈識裡就傳來當扈的謾罵“你才是坐騎,你全家都是坐騎!”
孟流景充耳不聞,平靜地抬眼望向台上。
村長已在眾人的攙扶下起身,以同樣平靜的目光看向孟流景“您若真是海神,我們虔誠布下這許多場海祭,您為何還是不肯庇佑我們。”
孟流景環視周圍的村民,他們之中有人鬢邊已白,有人正值壯年,還有年幼稚子不知發生了什麼,躲在大人身後好奇地探頭探腦。
裴清光見孟流景出神,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孟流景回頭望了一眼,對村長道“真神何須虛禮,向善之人自得庇佑,為惡之徒趕赴迷途。”
台上的年輕男子們紛紛扭頭看向村長,村長卻隻是沉默,孟流景歎息一聲“海祭所求,究竟是村民的平安,還是你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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