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他的眼前展現開來的是無限的暗黑與混沌。
沒有邊界的模糊封鎖著他的視聽,令他對當下的一切感到困惑。
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副怎樣的姿態,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形體。他的雙腳並沒有令人安心地踏在地麵上,他試圖伸開雙手,也沒能感覺到肌肉的運動。
與他的身體同樣麻木的是他的內心,他猶豫於應不應當對現狀感到恐懼,他的意識正在漫長的時間流動之中,逐漸與這片寂靜融為一體。
在昏沉的睡意逐漸向他襲來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格外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邊“你想醒過來嗎?”
這個問題猝不及防,他努力驅散睡意,在惶恐之中四下環顧周圍的陰暗,唯恐剛才的聲音是自己的幻覺。
“你想醒過來嗎?”那個聲音帶著幾分興趣,很耐心地再度發問。
他或許是無意識地表示了讚同,現在他眼前的模糊突然開始迅速地轉變,本來無法分辨的透明在他眼中轉瞬之間放射出萬道光彩,灰色的石磚、綠色的樹葉與地麵上強烈的陽光爭先恐後地擠進了他的視野,同時霸占了他的聽覺的是一陣讓人心煩意亂的蟬鳴,夏天的氣息闖進了他乾枯的肺。
現在的他正處在一座江邊的公園,盤腿坐在一棵茂盛的喜樹之下。
我活著嗎?
第一個生澀的想法跳進他的大腦,他不由得對此感到大為驚異。
他慌張摸了摸自己的脈搏,寂靜。
他使勁吸進幾口悶熱的空氣,他的肺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他就像一隻擔心掉進水裡的小貓一樣,小心地伸出右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左手,分明感覺到痛,然而這種痛卻是陌生到令人害怕的。
他從來不記得這麼東西能帶給他這種感覺,他很清楚正常的痛感到底是怎麼樣的,他也很清楚現在的這種感覺絕對非同尋常。
他從喜樹下跳起,舉起拳頭向喜樹的樹基砸去,揮出拳頭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這一拳是怎樣的分量,絕對不是一個人做到的。喜樹在他的拳擊之下呻吟著搖晃起來,這種情況下,他居然沒有從中感覺到痛楚。
不對呀!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這種力量去揍一棵樹,本來應該把自己的手打骨折才對……
他看著自己剛剛轟在樹乾上的拳頭,陷入了沉思。
等等。
為什麼?
明明記得這種基礎的東西,結果一想到“我是誰”就會突然……
空白,完全的空白,身份,地位,個性,關係……
他緩緩在樹邊坐下,腦中空洞地浮現出“過去”這個字眼。
這麼一個應當蘊涵了許多歲月、凝聚著無數含義的詞語,此時在他腦中隻餘下空白,一切本應具有的意義都消散了。
他沒有過去。
或許也並不是全都沒有。
總感覺有些東西應該還是記得起來。
但那究竟是什麼?
窮儘自己的思維,趕緊把它回想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慌張稍微平複一些,隨後緩緩閉上眼睛,希望能從自己的意識深處榨出最後一點殘存的記憶。
閉上眼睛,眼前就隻餘下一片黑暗。
想象沒有為他的世界帶來光明。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遺忘在黑暗深處的人,依靠著本能,也不知自己做的對不對,總之往更空寂的黑暗中奔走。
最終,他多少回想起一些。
隻是他敏感地察覺到,那些記憶似乎不屬於他,或者說至少不獨屬於他,他對此感到完全的陌生。
“交配。”長久的沉默以後,他終於喃喃自語似的開了口。
交配。
留在記憶深處的字詞,他夢到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留下後代,繁衍生息。
這似乎是為數不多可以回憶的起來的、有意義的詞語。
“為什麼……是交配?”他絕望地呢喃著,差點哀嚎起來,“除了交配就沒有彆的線索了嗎?為什麼就必須交配不可?”
他抓住自己的頭發,痛苦地思索著記憶中那個有關片段的細節,那一刻,他感受到恢複意識後的時間裡從未感受過的無助。
“呃,那個……”一個低沉的男青年聲音猶豫地在他背後響起,“雖然我不是很懂為什麼你這麼在意那個詞,但是……”
“哇啊!”他臉色煞白地回頭,條件反射似的做出保護自己的動作,出乎他意料的是,先動起來的是尾巴。一條長著鱗片與骨板,末端還有四根尾釘的恐龍尾巴在他回頭之前就嗖的一聲打了出去,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兩根銳利的尾釘就已經紮進了樹乾裡。
說話的那位男青年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因此根本就沒有靠近會被他的尾巴打中的範圍,而他慌慌張張地抓住尾巴,自己也不知為何,竭儘全力地把它往外拽,一點一點把它從樹乾上抽了出來,左手警惕地抱著自己的尾巴,右手急急忙忙地打著手勢,“這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