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老天一直不下雨,持續四五十天的,光是割肉的錢都要二兩銀子,任誰家一下子拿出來也會覺得肉疼,家裡肯定割不起了。
於是自養的雞鴨就遭了殃,每天要殺一隻。初夏裡才閹的小公雞,長得有兩三斤的,倩倩不舍得殺。
可母雞更不能殺,鵝是珍物,非貴客、人多不能動,隻能挑未閹的新公雞和新公鴨下手。
殺得張氏直歎氣,邊撥毛邊嘀咕超度,就差掉眼淚了。
她讀書的空也沒了。每天從睜眼開始就如陀螺般忙,有時半夜起來磨豆腐,更是如此,推著磨都在打瞌睡做夢。
特彆是從老遠挑水去澆菜,更是又熱又累的夢魘。半天下來人都要虛脫。
奶奶張氏可以幫著煮飯、煮豬食、喂雞鴨鵝、撥毛剖雞切肉這些,也能幫忙煮菜、洗衣。
送飯卻一定要兩人一起挑著擔子去,她是大人了,就是她挑。耕餉的地點也有講究,一般是頭天晚上大人先確定好,有時候也會換地方。
田間尚有淺水的溝裡的螺螄都被到處竄的小小子們撿完了,剩下些螺螄崽根本不能用。
張氏走在她後麵,唱著一首螺螄歌“轉轉下河拾螺螄,拾到螺螄打平合。吃得大的不跟他,吃得細的去邀他。”倩倩聽著笑嗬嗬。
張氏又唱一首怪怪歌“好久不唱怪怪歌,牛生蛋來馬生角。高山樹上魚打籽,河中絲草鳥絮窩。月亮月光光,賊來偷醬缸。聾子聽見忙起床,啞子高聲喊出房。瘸子追得快,瞎子也幫忙。一把頭發抓著了,原來是個老和尚。”
倩倩忙鼓掌跟進“泥鰍岩上尋巢穴,老虎深潭水裡歇。麻拐拖雞樹上跑,老鼠要把貓殺絕。初三初四月圓了,十五十六蛾眉月。”
兩人一路你唱一句我唱一句,也沒覺得熱和累。
何氏車了幾天水後不出意料地中了大暑,山根和脖子上的刮莎條紫得觸目驚心,人也有心無力,便建議“我們也請人或要牛來車水怎麼樣?”
禹壽還沒說話,天開就回了“屋裡的牛今年犁田時苦牢了,現在還沒養壯,這樣子哪們車水?再苦下怕是命不長。”
何氏嘟囔“哪裡是犁田時苦牢了,哪天不是幾瓢飯幾調羹鹽加豆子。還不是那家牽了去,又不好好喂,草都吃不飽鬨的。”
何氏說的是倩倩的大伯父家。那幾個堂兄跟倩倩家關係普普通通,除了二堂兄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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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伯母古裡古怪,平日裡對祖父母不聞不問的,到了插秧犁田季就開始抱怨長輩不幫忙。
偷偷牽她家放在田埂上吃草的牛不說,甚至還半夜從欄裡牽走不提前說一聲,害得她家到處找。
更惡的是,用了牛不說,還不喂,連乾稻草都不舍得,她家本來養得膘肥體壯的牛一個農忙下來,直接累成皮包骨,到現在還沒有養回來。
何氏為這事跟那人吵了好幾次,可惜何氏個子小嘴巴也算不上利索,打不過,也罵不過,最後隻把自己氣倒。
連在旁邊幫忙的倩倩都被那個二堂姐甩了一巴掌,把她氣了個半死。
偷偷趁沒人時在那人家的茅屎裡的踏腳板做了點手腳,成功將二堂姐滑了進去。
當然,這是她心中的秘密,不能往外說的。
用牛車水是不行的了,一家人隻能咬牙堅持。何氏在家歇了兩天,到底還是跟去出力了。
她家賣葛布得來的這幾兩銀子可算是解了家用的燃眉之急,甚至還勻了半兩借給姑姑家租牛車水,一兩借給外祖家周轉使用。
立秋後天氣比夏日更熱,太陽幾乎是火辣辣地曬,秋老虎肆虐時照樣無雨乾旱,甚至許多源頭淺的井都乾涸了。
她家的葛布又得了三匹,這還是倩倩和奶奶張氏每日裡抽空織一段得來的,平日裡四日三匹現在幾日才得一匹。
但後麵已沒時間繼續織了,隻得把葛絲繞成團,等臘月後再看。
到了稻穀要收的前幾日,終於可以不用車水了,家裡人都休息了幾日。收稻子花了十幾天,再是收棉花。
但是這年的花卻出得晚,以前處暑花都可收大半了,現在卻才炸,收成也不是很好。
平時一畝地怎麼也可以收一擔,一百多斤的,現在卻隻能收一筐甚至一筐不到,還稀稀拉拉的。
老人們都說要出大事了,老天爺要收人了,穀子一穗裡有半穗是癟穀這樣的荒年都還是三四十年前的事。
收成雖然少了,各種稅賦、徭役卻隻多不少。不知從何時起,許多人家的魚鱗圖冊、黃冊和裡甲冊裡的田畝數比實際的多,去查看卻跟實際的一樣,問也問不出。
大家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來。去問天開家老大,也說不出原因來。
在山地裡開荒種地的話,不被發現還好,發現了計入冊子就得跟熟田一樣交稅,所得裡至少有二成要上交。
若是租田種的,則要交五成左右的租子,剩下的也隻供煮粥度日,還要用麥粟野果充饌。
世事如此不堪,書有沒有還也沒所謂了,反正有自己的手抄本一份,沒事時也可拿出來一一細讀。
這段時間她還把自種的蓼藍割下來做成靛藍,晾乾了。除了部分自用外,剩下的收起來準備抽空賣掉。
靛藍的做法其實也不複雜,把葉子泡在裝著水的缸裡泡上三天三夜,待全部顏色泡成藍黑色後倒入一定重量的石灰水。
每隔一段時間用棍子攪拌擊打,要打出很多靛花,水的顏色變得很藍後,撈出靛花靜置一夜。
第二天把上麵的水舀掉,下麵沉好的就是靛藍,舀出來用手拍成整齊的塊塊晾乾便可。
用的時候把乾靛藍放在水缸裡溶掉,倒入酒糟、醋和麥芽糖,每天攪幾次,連續幾天就成了母缸。
八月十一,倩倩還是沒能去街上把書拿回來,雖然她心中一直記掛這事,還經常提醒天開,但何氏不想讓她浪費一天的時間,於是上街賣貨的事就交給天開和堯壽。
倩倩隻上午絡絲,下午放牛砍柴挖豬菜或打綿線,晚上績麻,好在下午還可以勻出大半個時辰背書,在地麵上劃字。
她想起自己以前突發奇想寫的一首仿樂府五言,寫好後因怕柏崽笑話而藏進一本書裡,到底是哪本書也記不起來了,總之大約要重新翻時才能找到了。
便把那首詩在地上劃了出來“山村四月中,鶯啼杜鵑紅。阿爺看諸事,阿奶供耕餉。阿爹急扶犁,阿娘主蠶桑。一雙小兒女,相逐采花忙。”
詩本身平平無奇,好歹是她想出來的第一首詩,所以一直頗為珍重,寫了幾遍才把地麵用腳抹平,背著背簍追牛去。
背簍裡除了一筐豬草,還有一束新挖的黃精,她把采到的黃精種子種在原來挖出的坑裡,希望可以發芽生長,收割第二波。
中秋前她也一直沒有機會到街上,十三那天一家人花了一天時間收完了白蠟,晚上又花了一個晚上把蠟熬好,以前還有積攢的蜂蠟有幾斤。
天開自然是要在十四把這些和葛布、絹布一起賣掉以湊錢交徭役銀子。
回來時順便帶回幾個月餅,但書還是沒有帶回,倩倩心中便有些擔心那本書真的是有借無還了。
十一那天秋蠶出砂,這時已不是太熱了,桑葉又足夠。
稻穀收了後,家裡的男子除了去交稅花了兩天時間,剩下時間裡可以幫著摘桑采棉收麻皮,全家都把希望放在秋蠶上,若本季秋蠶好則可過個安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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