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降的夜晚已是相當寒冷,這時候雖然中午仍然有點熱,晝夜溫差極大。
蔣玉喜家燃起了火盆,用的是積年的老炭,還特彆上了鍋子。
用斑鳩吊湯,雉雞、野兔、魚等特地片成薄片,另外還有自種的青蔬,菘菜、芥菜、甜菜、蘿卜、菠菜,外加好幾個下酒菜和嘎飯,又加上燙好的自釀楊梅酒和糯米酒,幾人邊吃邊鬥酒對飛花令,吃得很是開心。
末了,何濟源穿上厚披風想出去轉轉,黃立魁跟了出來,剛出去喂完馬回來的雙壽見了忙也跟了出來。
這時是十七日,月色沒得說,似一層細霧,一層輕紗,縹縹緲緲的。
遠處傳來鴞和噪鵑的叫聲,除此之外還有近處紡紗的嗡嗡聲,織布的吱吱聲,以及村婦罵小兒的嗬斥。
三人兩人在前,一個在後跟著。走到之前何濟源和倩倩兩人聊天的地方,並沒有在坪子上看到她,而是在前麵不遠的崗子上傳來說話聲。
原來倩倩和張氏在上麵的染棚裡連夜調藍,架子上掛了盞小小的氣死風燈。
何濟源站了會,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卻被拉了一下,原來是黃立魁。
後者對他使了個眼色,隨後對雙壽說“雙壽,陪我去下那邊,夜飯湯喝得有點多。”拉著雙壽向另一邊走了。
何濟源定了定神,向棚子行去。倩倩眼睛瞄到了,對張氏說“奶奶,隻剩下這缸要拌了,你先回去吧。”
張氏有些不放心“我就在這裡等到,有些量你又不曉得。”
倩倩扶了她一下“這些料都稱好了,就是分開下缸來拌,這個我還是曉得的。夜裡冷,這裡風又大,逞強到時又喊腦殼疼,又要吃藥。”
張氏一想,確實是那麼回事,便囑咐“夜裡不要在這裡待太久,你也曉得風大的。”
“嗯,曉得了,我的頭上包著帕子呢,不怕吹了風。”倩倩一指自己頭上裹得幾層的茶色蠟染百花巾。
張氏還在說“一個人在這裡小心點,有什麼事記得喊我們,這裡到底離得近,看到人來就大聲講話。”
她可是有些擔心村子裡的喇子的。雖然有村規同姓不能婚姻,哪個又曉得會不會有不好的事呢。
“曉得了,我還不放心?”倩倩扶著奶奶出了來,對何濟源那麵瞟了一眼。
何濟源正好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處,等張氏過去了才出來。
兩人行了禮後,倩倩方笑嘻嘻地道謝,她還是很高興看到他的。
“這是什麼話,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濟源一如既往,坐在旁邊的杌子上,陪著她說話。
看她將稱好的料下在染缸裡,竟然有種說不出的心靜。兩人的話題很快就轉到倩倩手頭的事情上。
倩倩告訴他自己提前做了幾壇柿子漆來染布用。那柿子漆染的色跟柿子蒂的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村裡的老人家說,用做柿餅時削下來的柿子皮,煮成一鍋水,濾去渣滓,投以鏽鐵器入鍋,再把布料放進鍋內煮一煮。
然後取出,在清水裡漂一下,擰乾後在太陽底下曬乾。可染出昏黃或褚紅的顏色,還帶點茶色調,看起來還不錯。她這次就攢了些乾柿子皮,準備試用一下。
又說,用柿子漆染的布,竟然還會因為在太陽下曬的時間不同而顏色不同,好神奇喔。
又說“我還學會了一點套染呢。”
“何為套染?”何濟源笑著問。
“就是在染好的布上給沒有染色的布麵著色啊,不是浸進去染色,而是用刷子刷了顏色塗上去。像用花板染布,就可以把沒有染上色的部分塗上不同的顏色。”倩倩像個小先生似的解釋自己擅長的部分。
“那你試了沒有?”
“試了一點點,用手刷太慢了,要一點點刷。”
“那總比畫蠟畫快吧?”
“那是的。你看我這裙子就是,蠟染後再用筆沾色染上去的,染了好幾次呢。”
她穿的是條普通的蠟染布裙,隻是原本被蠟蓋住染後白色的花樣部分是種暗紅色的。似乎暗紅的中間還是梔子黃。這樣一條裙子就有三種顏色。
卻說雙壽在外麵等黃立魁久了,又有點擔心自家的官人,便把燈籠留下,挨著月色找到原地。
沒人,正彷徨間,抬頭看卻見何濟源正站在棚子裡的缸邊跟個女子說話,而且還接過木棒在缸裡攪拌,很好玩的樣子。
光線有些暗,雙壽用力地眨了幾下眼,又細眯著努力看,方覺得昏暗光線下的女子似乎有些眼熟,他雖然記性不太好,白天發生的事還沒那麼快忘掉。
這一細看倒把他自己給嚇到了,那不是上午跟他吵架的小娘子麼?隻是包頭帕子顏色不同,又裹得嚴嚴實實的,將眉眼遮了些。
雙壽在何濟源身邊的時間並不長。若不是他年紀稍大又比較結實,有打獵經驗且正碰上雙喜感了風寒,也不會被黃氏派來跟著,是以他對兩人的過往並不清楚。
這倒讓他頗感為難,因他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實誠之人,並不喜歡說謊也不善於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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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將何濟源拉走,及將此事告知主母。
最後糾結了半天,看到何濟源開心的樣子還是沒上去,而是在一邊的陰影處耐心地等著。
黃立魁出來後並沒有去圍觀正在拌料的兩人,也沒有再管在旁邊陰影裡乾站著,內心天人交戰的雙壽,而是提了燈籠在附近走了一圈。
在他看來朦朧月色下的鄉村並沒有多少吸引力,這跟自己所在的村莊沒什麼兩樣,都是或高或矮的屋簷,成片的樹林,荒野中恐怖而奇怪的鳥叫,入夜後無所不在的織布紡紗聲。
他業已成親,雖然娘子是從小的熟人,感情並不怎麼好。
是以他更願意以開闊而善意的心態去理解表弟的情意,這在他看來已是瞞不住,到了不得不加快進度的程度。
這次他跟著出來打獵本是抱著放鬆的心態,他父親也是看著何濟源出來才放他出來的。沒想到一路行來,卻到了這個小娘子村莊的地界。
他本來不知,在山坡上看到如鬥雞般的倩倩時方明白過來,也許表弟想著的是可以見上一麵吧。
說有意也好,運氣也罷。
他看著並不太圓的月亮微笑,蘇子有雲“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但願表弟能得償所願,但一想到那條鴻溝,不禁又搖頭歎息。
黃立魁又站了一會,估算了下時間,便走到站得腳麻的雙壽身邊。且喜雙壽雖然有點憨,沒有去把何濟源拉開。
兩人同時仰頭看月亮沒多久,何濟源便走了出來,看了低頭的雙壽一眼,方拉著黃立魁走了。
晚上兩人獨處時黃立魁忍不住問“講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