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痛苦,讓他蜷縮起來,他再也說不下去,爆發出劇烈的咳嗽。
“子墨,在天災麵前,我們每個人都是渺小的,我們沒有能力保全每一個人,這不是你的錯。”水清樺一邊流淚,一邊寬慰他。
過了很久,季子墨情緒才平靜下來。水清樺幫助他沐浴過,換了衣服,蔡大夫來了,開了安神湯,季子墨終於睡著了。
蔡大夫悄悄對水清樺說“他心神受到巨大刺激,應該很久沒有睡過覺了,現在就是想辦法讓他多睡,睡醒了精神就會好很多。家人要注意多開導。”
水清樺略帶擔憂地點點頭。一個養尊處優的文弱書生,生平第一次出遠門就見識了人間地獄,自己也死裡逃生,這個對比委實太強烈,放誰身上都受不住。
天光大亮,院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腳步聲,還有女兒的笑聲。季子墨從沉沉的睡夢中猛然驚醒。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輕紗裁成的帳子,帳勾上吊著極精致的香包。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明明他一閉上眼,就置身於昏黃的漫天洪水中,耳邊儘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可睜開眼,卻是現世安穩,莫不靜好。一時竟不知哪頭才是現實。莊生夢蝶,夢耶?非耶?
身旁不遠處,有個女子在凝神作畫,烏黑的筆管映著一截皓腕。是清樺。看到妻子,他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
水清樺感受到一道目光,扭過身去,季子墨已經醒了,正默默看著自己。
“你現在感覺怎樣?”
季子墨閉了閉眼睛“我好多了,但還沒有全好。”
水清樺起身,坐到床邊,握住了他的手。
季子墨反手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他沉默了半晌,似乎難以啟齒,很艱難才開口“昨天我沒有告訴你,鄧知府下令決堤青魚嘴,是經過討論的,老師和我都參與了,也都同意了,如果不這麼做,整個潛州府和江夏府都將灰飛煙滅。理智上,我知道這個決定是對的,但感情上,我麵對不了,那也是百姓的家園,活生生的人命,沒有人應該被放棄。”
原來他的心魔在這裡。不是被災難的現場擊潰,而是因為自己曾在理智的天平上衡量過人命的輕重。一個村莊和兩個州府,做出這樣的選擇似乎順理成章,但對被放棄的人來說又何其殘忍。
“我覺得,自己有罪,對那些被放棄的人有罪。”他的眼中儘是迷茫痛苦。
水清樺沒有安慰他,這時什麼樣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子墨,做這樣的選擇是很痛苦,但當時必須有人站出來,這也是一種擔當。既然已經做了決定,糾結過去於事無補,重要的是現在。既然你覺得有愧,那就幫助活下來的人儘快走出來,重建家園。”
“我能做什麼,我既無功名,又無錢財。”他頹廢地垂下頭。他隻有唐灝借給他的三百兩,給清樺抓藥,加上這次往返潛州的盤纏,已經花費殆儘。他苦笑,“活了這麼多年,才知道自己百無一用。”
“功名,你可以去考。錢財,你可以賣畫籌錢。”
賣畫?無論多艱難的時候,他都沒想過賣畫,那些畫都是他的心血,他的寶貝,可以贈送知己,卻未想過拿它們換錢。
“好,我願意賣,籌得的款項全部捐給青魚嘴。”季子墨毫無猶豫,瞬間下了決心。
有了目標,他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亮光,人也精神很多。他強撐著下床,去找唐灝商量籌辦拍賣會。
水清樺聽季子墨描述的潛州景象,心裡也異常悲傷,她希望自己也能做點什麼。季子墨賣畫,那她就賣繡畫。
時間緊迫,她一個人是繡不出的,還是得找夥伴們一起幫忙。
很快,董雅靜、陳錦嵐、水玉樺和蕙心又聚集在季家的繡坊裡。聽了水清樺的轉述,幾個女孩無不淚眼婆娑。除了蕙心受過些苦,其餘三個姑娘雖然家境有高低,但都是父母的掌心寶,何曾經曆過這樣的苦難,見過這樣的慘狀。
沒有什麼雄心壯誌、豪言壯語,隻是想要做點什麼,僅此而已。
她們在季子墨的書房裡選了一幅一尺見方的畫,題為《望》,這是季子墨外出采風時畫的。一個人站在一座橋上,眺望著遠處的田野,那裡有農人在辛勤勞作,秧苗已經長得老高了。
望,希望,守望,願望。
五個女子守在繡房裡,輪流上陣,繡累了就換下一個。
不眠不休,如是半月,繡畫終於完成。
此時季子墨的拍賣會也已籌備停當,由唐灝和他的一幫朋友一力操辦,地點就在鎮江閣的三樓。水清樺讓季子墨把幾個女子共同創作的繡畫也放進拍賣名單。
季子墨看過後認真對水清樺說“這是你們的心意,也是你們的傑作,可以和我的畫一起拍賣,但不應該冠以季子墨的名義,你們給這幅繡圖添個落款吧。”
水清樺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幾個女子七嘴八舌,討論了快一個時辰也定不下來落什麼名字。
水清樺微笑著給了個建議“我們聚集在季家這間院子學繡,也在這裡完成了這幅繡畫,不如就以這個院子來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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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二姐,這麼多年了你這院子都沒個名字。”水玉樺插了一句。
水清樺一笑,“有的,它叫芙蓉園。”
其實,芙蓉園是上一世她去世前住的院子。那時她在季家能做主的事不多,唯有那個院子,是她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修建布置的,房前遍植芙蓉,每當夏末秋初,芙蓉花開,滿園的粉白相間,如雲似霞。
“好啊,以後我們的繡畫就命名為‘芙蓉園繡’。”四女均點頭讚同。
董雅靜還有個想法“我們每個人都給自己起個彆號吧,我先來,我叫修竹君。”
陳錦嵐也來了興致“我們陳家子孫自小學習識彆藥草,神農嘗百草,我就叫百草君。”
蕙心溫柔地笑著說“我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蕙是蘭花的意思,我就叫幽蘭君。”
水玉樺想不到自己該叫什麼,水清樺摸摸她的頭“你天真嬌憨,心地澄澈,就像蓮花一般無瑕,不如就叫青蓮君?”
玉樺點點頭,笑問二姐“那二姐叫什麼?”
清樺好似想到什麼往事,捂嘴一笑“我的名號早就有了,還是咱們的長姐給我起的呢。”
她憶起第一次見王掌櫃,王掌櫃叫她“芙蓉居士”,令她一頭霧水,當時長姐可是窘得臉都紅了。長姐一定想不到,自己信口胡謅的名字有一天會真的用上吧。
對幾個女子來說,這些不過是閨閣裡的戲謔,誰也沒想過,“芙蓉園繡”這個招牌,未來有一天會響徹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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