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驚殘臘，冬春此夕分，辭舊迎新，千家萬戶共團圓同守歲。
除夕當日的辰時起，安縣的鞭炮聲便開始徹響不斷，地麵厚實的積雪也被這新春裡的驅獸之聲驚化了不少。
桃竹村裡家家戶戶炊煙嫋嫋，飄香四溢，平日的粗茶淡飯隻有等到過年才難得豐盛兩頓，傅家比平時要熱鬨許多，除了留下來過年的司瑤還有吳家父子倆也在此團圓。
桃竹村不同姓，皆因祖輩是災荒之年從北地逃難於此安了家，遂他們在安縣沒有太多盤根錯節的親戚。而吳阿魏的母親生前也隻是安縣城中一個父母雙亡，孤苦無依的小乞丐，阿魏的祖父母可憐她小小年紀在外流浪受人欺負，便將她帶回了家，長大後也順理成章做了吳家的媳婦。
然老天不憐苦命人，阿魏的母親好不容易重新有了家卻在生產時因大出血而亡，又沒過多久吳家老兩口也先後病逝，最後隻剩下這對父子相依為命。良姨同情他們父子倆，除了平時給他們縫補衣物及被褥外，每逢年節還會邀他們來傅家同聚，逐漸也成了兩家多年來的習慣。
午飯過後，良姨便開始在廚房忙活年夜飯，傅青離也在堂屋內寫對聯，吳家父子則負責給兩家貼對聯紙畫以及掛桃木。司瑤本想進廚房幫忙卻被良姨趕了出來，閒來無事她又隻好回到傅青離身旁看他寫對聯。
傅青離人雖溫柔如月，可寫出來的字倒是蒼勁如鬆柏，筆勢豪縱，頗有傲骨之氣。
“你這雙手是用來治病救人的，哪好意思讓你替我磨墨？”見到司瑤替自己磨起墨，傅青離停了筆衝她溫柔笑道。
“難道大夫會治病就不是人了嗎？”司瑤卻也無奈地露出微笑，搖頭反問道。
“青離，今年寫對聯不？”就在傅青離笑意盈盈欲要向司瑤解釋時，外頭突然傳來喚聲。
不等傅青離應答，幾個老漢已咧嘴走進堂屋，一副拘謹扭捏的姿態衝傅青離笑道“正寫著呢，看看，還是青離的字寫的好看！”
傅青離是桃竹村唯一的讀書人，遂即便平日裡他們愛嚼舌根，對傅青離的遭遇冷嘲熱諷。可從前逢年及紅白事時各家的對聯都是出自傅青離之手，直到後來雙目失明，他不得不停了筆，村裡人也就隻好花錢到外頭請人寫。
今年見到傅青離眼睛醫好了，他們又都厚著臉皮上門討對聯，良姨雖見不慣這些小人勢利的嘴臉，可到底同住一個村，又是大過年的不好得罪她便也沒多說話，不過回到廚房還是忍不住低聲埋汰了幾句。
而傅青離性子溫和向來不喜與人結怨，又都是同村長輩，即便從前眼睛失明時沒少受他們的奚落，可他們既上門討要對聯他也不好不給，遂應了下來。
司瑤在桃竹村待了數月，自然也沒少聽良姨與阿魏抱怨這村裡一些村民的尖酸刻薄，且看眼前幾人賊眉鼠眼的，她對此也沒什麼好印象。見到傅青離不計前嫌欣然答應給他們寫對聯，心中倒是佩服他不念舊怨，豁達大度。
而那幾個老漢自是知道傅青離身邊的這位美貌姑娘就是那厲害的大夫，也想寒暄兩句但見這姑娘麵色清冷，本就心虛的他們也都不敢開口。
從吳家貼完對聯回來的吳家父子驚見那幾個老漢前來皆是露出鄙夷之色。吳大不願與這幾人虛假客套便急忙轉身去廚房幫忙，而阿魏到底是做過買賣，嘴皮子可不像他爹那般笨拙，遂大搖大擺地走進屋內，一副皮笑肉不笑道
“呦，幾位大伯有三年沒來討對聯了吧？”
“這不是阿魏嘛，今日沒去城裡做買賣了？”
“你這問的，這買賣再好做，大過年的不得回家陪自己爹啊？”
“就是，阿魏啊，你這一年到頭的往城裡跑，定賺了不少吧？”
“是得多賺點，阿魏過了年有十六了，差不多要討媳婦了。”
一見到阿魏，這幾人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起來，隻是阿魏卻未理會他們的話，而是繼續衝一老漢笑道
“阿桂伯，方才經過你家，廚房裡飄出來的儘是肉香味，阿桂伯母又在炸肉團子吧？您這兩手空空來討對聯也不帶幾個肉團子給我青離哥嘗嘗？”
“呃這不才剛炸嘛，我來的時候還沒出鍋呢，晚些炸好了定是要送些過來的。”被阿魏這麼一問，那幾人臉上個個都臊得慌，老漢王阿桂有些不滿地瞟了一眼阿魏後才笑著向傅青離解釋道。
傅青離倒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便仍舊低著頭寫起了對聯。
阿魏見這幾人一副猶如做賊心虛的模樣甚是得意，又大搖大擺地走出堂屋找自己爹去了。
一個時辰後，傅青離才將五人需要的大大小小對聯寫好，待這幾個老漢歡歡喜喜地拿著對聯離去後，吳家父子也將這院裡院外的對聯與紙畫貼好。與此同時，廚房裡熱油滋滋作響，噴香的炸魚味也隨之飄出來，惹得阿魏垂涎三尺急忙奔向了廚房。
老漢王阿桂果真兌現承諾端著一盤肉團子再次來到傅家，良姨自然也沒讓他空盤回，又盛了一盤金黃酥脆的炸魚讓其帶回去，這傅家如此坦蕩不計較反倒令王阿桂有些不好意思，說笑兩句後便匆匆離去。
“可見到司瑤？”傅青離將屋內筆墨收拾好後，卻沒尋到司瑤的身影，遂問向正坐在廚房門口狼吞虎咽地吃著炸魚的阿魏。
“師父在外頭呢。”阿魏指了指院外，回道。
“才出鍋少吃點，當心上火。”傅青離叮囑完阿魏後便轉身朝院外走去。
尚未走出農院便遠遠見到司瑤清冷的身影獨自立在河溪邊，雖已初春可雪色依舊濃，她那纖細的身影在白雪裡顯得孤寂落寞。
“大冷天的怎麼站在這外頭？”傅青離猶豫片刻，還是來到司瑤身邊，關切問道。
“緬懷一位故人。”司瑤轉頭看了一眼傅青離後，再次望著腳下流淌的溪水淡淡說道。
兩年了，在除夕這日，她的腦海裡依舊會憶起已故的回風，想起那夜他在宗王麵前的仇恨怒火，刺殺失敗後的視死如歸以及在牢獄裡決絕的眼神……
傅青離擔憂地看著司瑤，但見她未再開口他也沒多問，隻是安靜地站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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