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易出行。
辰時剛過,身著甲胄的大明天子便在錦衣衛緹騎的簇擁下,身騎高頭大馬,於西華門而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著位於西山腳下的京師大營而去。
昨日晌午時分,紫禁城中傳出消息:繼位兩月有餘的天子,終是要承襲慣例,駕臨京營,檢閱軍隊。
興許是前幾日剛剛從神樞營武官滿桂口中得知了"京營"現狀,錦衣衛指揮使及禦馬監掌印臉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不時便眼神交錯,低語幾句。
這京營可不比駐紮在豹房中的"騰驤四衛",自"土木堡之戰"過後便一蹶不振,淪為了勳貴斂財的工具,早已是敗絮其中。
昔日嘉靖皇帝在"庚戌之變"過後,雖是知恥而後勇,試圖勵精圖治,重振京營,但受限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最終仍是不了了之,使得京營廢弛的情況進一步加劇。
想到這裡,心中知曉朱由校真正圖謀的禦馬監掌印便是不由自主握緊了手中的韁繩,滿是褶皺的老臉上露出了一抹驚憂之色。
依著他對京中勳貴的了解,就憑其視財如命的性子,定然不會甘心將兵權拱手讓出。
倘若逼得狠了,難保這些勳貴們在狗急跳牆之下,做出某些瘋狂的舉動。
天子近些時日的動作,還是有些著急了。
西山腳下的校場外,早已得到通知的勳貴們已是在此等候多時,隻不過除卻英國公張維賢,泰寧侯陳良弼,惠安伯張慶臻等少數幾人外,餘下勳貴的臉色均是有些不太好看,窸窸窣窣的私語聲不絕於耳。
倘若有人近前觀瞧,便會發現站在人群深處的撫寧侯朱國弼及恭順侯吳汝胤不知是不是有些著涼,其魁梧的身軀竟在微微顫抖著,保養極好的麵容上也充斥著若有若無的憤恨。
"世伯,您身體不適,向宮中告個假就是了,何必要來受這份罪,天子又不會怪罪您老人家"
見得身體一向不好的泰寧侯陳良弼突然輕咳不止,心思通達的臨淮侯李弘濟便是躡手躡腳的湊上前去,故作關心的說道。
萬曆年間,英國公張維賢因自感精力不濟,主動辭去其身上"京營總督"的差事後,便是由泰寧侯陳良弼代掌京營。
聞聲,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勳貴們均是緩緩停住了交談,朝著滿臉病容的陳良弼說道:"說的是呐,侯爺您老人家上了歲數,待在府中休養就是了"
"身體為主呐世伯。"
"天子也真是的,這天寒地凍的,非要折騰咱們"
一時間,各式各樣的關切聲和問候聲不絕於耳。
"咳咳,讓諸位見笑了"
"老嘍,不中用了。"
強忍住喉嚨深處傳來的癢意,滿臉倦容的泰寧侯陳良弼朝著四周神色各異的勳貴們點了點頭,麵色漲紅的自嘲道,並沒有理會人群中似無心的"挑撥"。
以他的城府,自是知曉剛剛的關切和問候,可沒有幾句是誠心實意的,無外乎是這些人精們想趁機挑撥,令自己對天子產生些許不滿。
畢竟因為天子要駕臨京營檢閱軍隊的緣故,在場勳貴皆是被迫穿戴起沉重的甲胄。
或許對於尋常士卒來說,能夠擁有一副屬於自己的甲胄,乃是其夢寐以求之事。
但對於自幼錦衣玉食的勳貴而言,身上沉甸甸的甲胄無異於極大的負擔,令人叫苦不迭。
"哎,天子年富力強,不懂得我等苦衷也就罷了,偏偏還想一出是一出。"
"視察行伍可是大事,哪有臨時起意的,至少也要提前幾天通知我等才是。"
見泰寧侯陳良弼"不上當",臨淮侯李弘濟便在心中暗罵一聲"老狐狸",但麵上卻依舊不顯,暗中調動著周遭勳貴的情緒。
此話一出,在場的勳貴先是一滯,隨即便是默默點頭,一股不滿的情緒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在他們這些人的"運籌帷幄"之下,兵冊四十餘萬的京營早已是"敗絮其中",滿打滿算也就還剩下幾萬人。
倘若天子提前幾天通知檢閱京營,他們也好有應對的時間,無論是臨時招募些青壯撐撐場麵,亦或者將分布在城外農莊的"家丁"召回,多少也能應付過去。
畢竟在過去的百餘年間,他們的父祖便是這般"搪塞"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