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沈陽城。
春寒料峭之際,距離京師千裡之遙的遼東終是有了一絲暖意,因積雪融化而導致泥濘不堪的道路也在慢慢平整。
因為風輕雲淡,站在巍峨的沈陽城頭,幾乎能夠清楚的瞧見駐紮在渾河以東,不斷縱馬疾馳的女真崗哨。
為了提防建州女真突然興兵,駐紮於奉集堡的官兵們如臨大敵,一輛輛裝載各式各樣物資的馬車被運抵這座近些年方才修繕竣工的堡城之中。
與此同時,遼東經略熊廷弼運籌帷幄,不斷於後方征調人馬,傾儘全力維係由奉集堡,沈陽城,遼陽城三座軍事重鎮所構成的防線。
早在女真老酋努爾哈赤於赫圖阿拉正式建國稱汗之前,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便保持著幾乎每年都發動一次大規模戰爭的恐怖頻率,令明廷損兵折將無數。
但在去年,建州女真在取得了"薩爾滸之戰"的勝利後,除了曾在奉集堡附近,試探性的發起過幾次小規模進攻之後,卻是再沒有阻止一次大規模的進攻。
究其原因,怕是與大金"太子"代善被廢脫不開乾係。
不過這一突如其來的情況,卻是為遼東經略熊廷弼間接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在過去的幾個時間裡,他非但爭取到了紫禁城中新天子的支持,繼續於遼東留任,甚至就連與他配合默契的老搭檔周永春也被"奪情"留任。
除此之外,在萬曆年間仗著背後有東林黨撐腰,一向與他針鋒相對的廣寧巡撫王化貞也被改作他用。
取而代之的薛國用雖然與他此前並無太多交集,但至少不會像廣寧巡撫王化貞那般"拖後腿"。
更令熊廷弼深感欣慰的是,據廣寧城中傳回的消息,這位由天子親自擢升的廣寧巡撫才剛剛走馬上任不久,便開始著手與城中的將門世家"奪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因為昔日養寇自重的遼東總兵李成梁,這些世代居住於遼東的將門世家也紛紛萌生了"擁兵自重"的野心。
對於這些在軍中影響力深遠的將門世家,熊廷弼也是深惡痛絕,但苦於遼鎮建奴虎視眈眈,他又分身乏術,他隻能對其不聞不問。
在過去的幾年間,雙方保持著一種詭異的"默契"。
但隨著廣寧巡撫薛國用走馬上任,這份"默契"卻是被瞬間打破,著實給了熊廷弼一份驚喜。
畢竟昔日王化貞在任廣寧的時候,為了與他分庭抗禮,對於城中將門世家可謂是百般籠絡,毫無底線。
晌午,頭頂烈陽高懸。
位於經略衙門深處的官廳,身著各式官袍的文武官員及手捧文冊資料的吏員們進進出出,表情很是凝重。
但在官廳不遠處的屋簷下,卻立著一位身著身材魁梧,瞧上去約莫四十餘歲,精瘦乾練的中年武將。
儘管已然等候多時,但這武將卻沒有半點不耐之色,隻是微微眯著眼睛,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人來人往的經略衙門,等候著經略熊廷弼的召見。
"毛將軍,經略大人有請。"不知過了多久,終是有一位吏員自官廳中走出,神色隱隱有些詫異。
如今遼鎮局勢一觸即發,經略熊廷弼更是焦頭爛額,除卻有要事稟報,尋常參將都無緣邁進署衙,遑論眼前這瞧上去很是臉生的遊擊將軍。
"有勞了。"聞聲,魁梧軍將麵無表情的臉上均是露出了一抹喜色,輕輕活動了幾下略有些僵硬的四肢之後,便是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不遠處的官廳而去。
作為遼東經略熊廷弼日常處理政務所在,官廳內人頭攢動,文官吏員皆是埋首於案牘後,神情嚴肅的處理著手中政務,僅有少數人注意到身材魁梧的軍將,但僅僅是瞥了一眼之後,便又繼續操持。
見狀,魁梧軍將毫不怯場,徑自行至官廳中央,朝著案牘後的文官躬身行禮道:"廣寧遊擊毛文龍,拜見經略大人。"
聽聞耳畔旁傳來的聲音,正埋首於案牘後的遼東經略熊廷弼便是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隨即便緩緩抬頭,打量著眼前的武將,目光隱隱有些審視。
剛剛那封令他都有些為之動容的公文,便是眼前這瞧上去其貌不揚的武將所書?
"毛將軍久在遼東?"儘管眼前這廣寧遊擊十有八九與昔日的廣寧巡撫王化貞有所瓜葛,但胸懷坦蕩的熊廷弼卻並沒有加以針對,沉吟少許之後,便是主動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