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城頭,獵獵作響的旌旗之下,遼東經略熊廷弼也在一眾文武官員的簇擁下,凝眉打量著遠處森嚴有序的軍陣。
儘管相隔甚遠,但建奴軍陣中一麵隨風搖曳的黑色大纛仍是清晰無誤的映入眾人眼簾。
凡是對於遼鎮有所了解之人,都清楚這麵刺著"海東青",瞧上去張牙舞爪的黑色大纛意味著什麼:親手率領著建州女真於深山老林之間崛起,並且建國稱汗的女真老酋努爾哈赤親自到了。
與沈陽城頭窸窸窣窣的私語聲所不同,城外鋪天蓋地的建奴軍陣中除卻戰馬的嘶吼聲之外,竟是再無一絲雜音。
領頭的女真建奴們更是甲胄齊整,氣勢熏天,令得不少初次見識此等陣仗的文官及將士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眉眼間滿是驚疑之色。
"經略,瞧建奴這架勢,怕是傾巢而出了"半晌,如臨大敵的遼東總兵賀世賢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在熊廷弼耳畔旁低喃道。
雖說女真建奴號稱全民皆兵,但拋去國內婦孺老幼,被編入八旗的"青壯"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十萬人,其中還包括了不少建奴近些年收納的蒙古流民。
人馬過萬,無邊無岸。
此時屹立於沈陽城外的女真建奴們何止數萬,儘管相隔甚遠,但沈陽城頭的文武官員們仍是能夠清晰感覺到,順著風聲撲麵而來的窒息感。
"隻可惜朝鮮及蒙古蛇鼠一窩,不能為我大明所用呐"聞言,特意換上一身甲胄的遼東經略熊廷弼便是輕輕頷首,清冷的聲音中滿是遺憾。
女真建奴傾巢而出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算不得什麼"驚喜",但努爾哈赤如此厲兵秣馬,定會導致其國內空隙,邊防形同虛設。
倘若與建奴隔江相望的朝鮮或者蠢蠢欲動的蒙古韃子能夠順勢起兵,必然可以趁虛而入,直搗女真腹地。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經略不必放在心上"許是覺得城頭氣氛有些壓抑,一旁的遼東巡撫周永春便是微微一笑,適時開口。
朝廷為遏製女真建奴,擢升兵部左侍郎袁可立為"登萊巡撫",令其趕赴山東半島,整飭行伍並操練水師的消息早已在前段時間傳至遼東。
相比較瞻前顧後的朝鮮及蒙古韃子,被天子寄予厚望的"登萊鎮"方才是他們遼東軍的左膀右臂。
假以時日,登萊軍必然能夠在遼東戰場擁有一席之地,甚至改寫遼東戰果。
對此,無論是經略熊廷弼亦或者巡撫周永春,心中皆是有著清楚的認知。
"傳本官軍令,城中文武官員及將校各司其職,密切注視城外建奴動向,不得有誤。"抬頭瞧了瞧頭頂稍有些暗沉的日頭,經驗豐富的熊廷弼便是朗聲下令,同時一臉嚴肅的盯著身旁躍躍欲試的遼東總兵賀世賢,警告之意溢於言表。
早在女真建奴剛剛越過渾河之時,接到奉集堡城中官兵急奏的賀世賢便曾主動請纓,希望趁著女真建奴立足未穩之時,率兵突襲。
倘若建奴此次興兵仍以"試探"為主,熊廷弼大概率不會拒絕賀世賢的請求,但建奴此役明擺著是傾巢而出,就憑城中那些碩果僅存的千八百名騎兵,對上來勢洶洶的女真八旗,無異於以卵擊石。
"卑職遵旨"許是理解了熊廷弼的言外之意,身材魁梧的賀世賢雖是有些沮喪,但仍一絲不苟的點頭應是。
至於一向對熊廷弼言聽計從的遼東總兵尤世功就更不用多說,從始至終都在兢兢業業的履行著自己的責任。
"再將城中能用的火炮清點一遍,以防後患"望著城外嚴陣以待的建奴軍陣們,經略熊廷弼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略有些急促的朝著身旁將校吩咐道。
依著近些時日他通過建奴"內應"獲取的情報,女真老酋努爾哈赤除了在薩爾滸山腳下擂鼓聚將,召集分布於各地的女真建奴們,還順勢抓獲了不少"老弱病殘"
麵對著嚴防死守的沈陽城,老謀深算的努爾哈赤卻依然選擇帶上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拖油瓶",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經略放心"聽聞熊廷弼的呼喝聲,一旁的遼東巡撫周永春便是不假思索的回應道,但其清冷的聲音卻也微微有些不忍,好似已然預料了來日沈陽城外血流成河的模樣。
"諸君,女真建奴毫無人性,我等身負國恨家仇。"
"此役,血戰到底!"
扯了扯嗓子,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遼東經略熊廷弼便在周遭文武官員詫異的眼神中,聲嘶力竭的咆哮道。
自建州女真崛起以來,無數世代生活於此的遼民遭遇殺身之禍,凡是心中稍有些許血性的士卒們,內心無時無刻不想著收複遼東故土,重現成化年間的"犁庭掃穴"。
尤其是在場士卒經過一年多的休整,無論是士氣亦或者精神麵貌,都與昔日的"殘軍敗將"大為不同。
此時聽聞熊廷弼的咆哮,城頭的將士們皆是下意識握緊手中兵刃,原本遊離不定的眼神也是堅毅了不少。
頃刻間,沈陽城頭令人窒息的凝重氣氛便被打破。
感受到周遭士卒的情緒變化,經略熊廷弼與老搭檔周永春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旋即便是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經過近些時日的調兵遣將,如今的沈陽城用一句"兵多將廣"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值此情況下,隻要保證軍中兒郎的士氣,除非城外的女真老酋突然"點石成兵"的本事,否則定然難以越過重兵把守的沈陽城。
當當當
不知過了多久,沈陽城外突然響起一道刺耳的鳴金聲,與城中官兵對峙多時的建奴騎兵們紛紛在身旁將校的嗬斥下調轉馬頭,有條不紊的後撤。
許是為了防止沈陽城中的騎兵們"趁虛而入",在大軍緩緩後撤的過程中,居然還有數千名甲胄齊整的"紅甲騎兵"從旁掠陣,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見狀,熊廷弼心中便是咯噔一聲,本以為隨著"大金太子"代善失勢,其麾下的"紅甲騎兵"也應當被"化整為零"。
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建奴內部的形勢怕是比他想象中要強上數倍不止。
"有備而來呐,"默默於心中暗歎一聲,並確定城外建奴開始安營紮寨,不會於今日發起攻勢後,經略熊廷弼便是在數名親兵的簇擁下離開了城頭。
空氣中的窒息感,愈發濃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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