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鹿鳴這一宿,睡得還真不踏實,鼻端全是發膠的氣味,一翻身劉海蹭著枕巾發出沙沙的聲音,頭皮還一直癢。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去做發型了。
臘月二十九一早,邱鹿鳴睡了個回籠覺,隻覺得身下越睡越熱乎,想必是母親早起做飯,燒熱了炕。
正幸福中,聽到鍋碗瓢盆發出巨大撞擊聲響,也不知是在做多大的席麵。母親口中還深情歌唱,“紅太陽照邊疆,青山綠水披霞光,長白山下果樹成行,當當當當當嘀當”
邱鹿鳴歎氣,從熱炕頭爬起,今天晚上家裡還要包一盆酸菜餡和一盆蘿卜餡的餃子,並且,過油的東西已經做完,母親上午還要去大眾浴池去洗大澡。
邱鹿鳴小心地把高領衫的領口套過劉海,然後才敢使勁向下一扥,扯得耳朵生疼。這種貼身的高領衫在東北十分實用,白色或黑色的,搭配什麼各色圓領雞心領毛衣都好看,白色的要勤洗,並且,領口鬆的,會顯得脖子處不利索,領口緊的,穿脫時又勒得腦瓜子疼。
一月底的早晨,天寒地凍,真不想出門啊!
邱鹿鳴很羨慕母親有寒暑假期,尤其漫長的寒假,學生足足休息兩個月,老師也能休上一個半月呢。
但總要自己養活自己啊,她穿戴好衣帽,又帶上中午的飯盒準備上班,把飯盒放到自行車前車筐裡,又使勁拍了幾下車座,套上毛線織的車座套,一想到還要坐到這冰涼的車座上,就覺得屁股發涼。
母親從倉房出來,手裡拎著一個白鐵皮的大洗衣盆。
“媽你拿它乾啥?”
“一會兒刷刷,今晚上給你燒一燜罐水,洗洗澡。”
“哦。你去浴池注意點,戴個厚帽子,回來彆閃著風感冒了。”
“知道了。真能操心!”賀曼姝美滋滋地說。
大眾浴池,一般都是已婚婦女去洗澡,未婚姑娘很少去,都在自家用水盆搓洗,盆子小,換水也費勁,洗得不痛快,還弄得滿地是水。
彆說洗澡了,大冬天的,洗頭都得加小心,家裡有吹風機的也不多,都是坐在火牆子邊烤一烤。
祖祖輩輩的條件就是如此,人人都這麼將就過來的,倒也沒人抱怨。等到六月份水暖了,人們就呼啦一下湧到江邊,痛痛快快遊泳洗澡。
賀曼姝不許邱鹿鳴去公共浴池洗澡,除了她嫌棄那裡是大湯池,淋浴頭很少以外,還因為很多媽媽總帶著自家兒子去女浴池,有的都七八歲了,還往裡帶呢!你說這半大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讓人反感,就是賀曼姝自己,也很少去。
說到浴池,邱鹿鳴想起,半年前第一次在師大浴池洗澡,她差點露怯,一進浴池,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青春身體,她嚇了一大跳,差點扭頭就跑。
好在很快鎮定下來,她看到彆人都淡然如常地脫衣、穿衣,還有幾個女生在往修長的大腿上塗抹乳液,她也選了個小櫃,開始慢吞吞脫衣服,學著人家提著塑料浴兜和小櫃鑰匙,跟在一個年齡稍大的也是委培生的身後,進入熱氣蒸騰的浴池。
有幾個年長婦女泡在方形池子裡,一邊往身上撩水,一邊大聲聊天,看樣子應該是教師家屬。
年輕女學生都不下池子,而是幾個人擠在一個蓮蓬頭下衝澡,擠擠挨挨的,還有幾個人在互相搓背。
她有些局促。
當第二次去,她就適應了,還和一個同班女同學互相搓背;第三次去,已經很鎮定地在更衣區不緊不慢地擦拭身體水漬,塗抹乳液了。
邱鹿鳴有點吃力地將自行車推下門口的台階,一扭頭看到馬路斜對過站著一個女人,拎著一個泔水桶,似乎在看她。
看清臉,原來是她。
她像以往一樣打招呼,“夏姨,出來倒泔水啊!”
夏姨四十多歲,全名叫夏豔靜,有人給她取外號叫瞎眼睛,她是一小學的音樂老師,丈夫叫劉長海,也是縣醫院的副院長,不過是常務副院長。
他們家和邱家同時分到濱江路新房,當時縣裡給了文教口四個名額,醫院將占了兩個,分房抽簽時,是邱鹿鳴抽的,抽了個八號,劉家兒子抽了個十號,於是,兩家都住各自那棟房子的東頭,中間隻隔著一個教育局副局長家。
夏姨提著泔水桶,趿拉著棉鞋走過來,這一片雖然是剛建的新房,但一條街上隻有最東頭的一個公廁,各家都把泔水桶和垃圾往廁所旁邊的土堆上倒,邱家後園子有個茅樓,泔水桶也從不用邱鹿鳴倒,所以,邱鹿鳴從哈爾濱回來後,還從沒往東邊多走過一步呢。
“鹿鳴換了好單位,也不來夏姨家玩了!”夏豔靜走到邱鹿鳴跟前,嫌棄泔水桶提手冰手,把桶放到地上,“劉海真好看!鹿鳴咋樣,圖書館工作好玩兒嗎?”
“還行,不算忙,就是中午不休息,還得帶飯。”
“小丫頭,一看就是有福氣的,儘上好單位了!我跟你說,我最會看人,我一看你就是那種一輩子什麼活兒都不用乾,還能天天吃現成飯的有福人,將來找對象也能找個心疼你又特彆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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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鳴聽得彆扭,以前夏姨也是這般說話,她絲毫不覺得彆扭,反而覺得她很時髦,很能和年輕人打成一片,可今天聽她的話,咋就莫名不舒服呢。
“呀,我要遲到了,夏姨,不跟你說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