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豔陽高照。陣陣秋風襲來,把好容易攢住的暖和,吹得四散。
兵將裝戴整齊,手持長矛槍,在城頭規矩站著。
偏西的日頭,有些刺眼。
透過圈圈紅黃的光暈,見遠處浩蕩的隊伍,正緩緩湊近。排頭的一匹棕黑大馬,昂著頭踏踏前行,一個高大身影凜凜威風,淩亂發絲迎風而舞,搭著如炬目光,更添了幾分狷狂。
忽刮起一陣大風,裹挾著黃土沙礫,吹起馬背上的絨黑披風。
定睛細看,原來這寬大披風裡,藏著個人。削窄的麵容,透著一股病態的清冷,直待走近,方辨清好看的眉目,隻是這明亮雙眸,總透著淡淡疏離。
“才出城就遇刺,肯定是沒翻黃曆!”
一少年端直站著,太陽將皮膚烤得焦黃,粗眉雜亂,一雙明眸黑得發亮。聽到旁邊痞兵的玩笑話,微微側目,皺眉吞下心頭湧起的辯駁,斂著眸看向城門口。
哨官早早在城門候著,見隊伍臨近,小跑上前,諂媚地說著什麼。
隨後隊伍緩緩入城,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陣陣清脆聲響。
過了買賣時辰,西街不再熱鬨。沒了吆喝買賣和遊玩嬉戲聲,倒顯得寬敞街道,冷清了不少。顧七左右望著,不見幾個行人,臨街的鋪子敞門迎客,偶有一兩個閒散客人挑挑揀揀,掌櫃扯起麵皮假笑,小心承應。
眼看著馬兒拐進旁邊街道,顧七心下存疑。照理來講,如此張揚地返回國都,當即刻上報內廷,得了允準入宮才是。可元哲並未如此,而是徑直改了道,難不成,要去趙煜府上?
果不其然,馬兒在趙府門前停了下來。
趙德勳府門前,胳膊上纏著薄薄紗布,見到人來,郎朗笑道:“殿下!裴兄弟!可算回來了!”
先前馬車上的一應物品,早已抬進了東麵廂房。郎中在廳上候著,等到元哲進府,便被丫鬟快速領入廂房診治。
顧七則在旁邊的廂房裡,拉著趙德勳纏問。
這才知道,自趙煜收到煙火信號,便火速出了城,迎上趙德勳後,瞬間擒拿一乾匪徒,僅留下四五個,餘者皆被當場斬殺。隨後又派了一隊人馬,專門護送趙德勳等人回城,處理妥當後,又帶著餘下的隊伍,朝西直奔。
“可審問過?”
趙德勳搖了搖頭:“暫時押著,想著等殿下回來再定奪。”
“哦。”顧七不再看他,凝目沉思。
倏地,趙德勳起身,湊到顧七身邊,聳著鼻子嗅了嗅:“裴兄弟,你受傷了?”
顧七自知身上未有傷痛,便淡淡應道:“沒有。”
他又湊近幾分,循著血腥味從顧七頭頂向下聞。顧七身子一縮,不由得朝床裡靠了幾分。
“嗐,我說呢!”趙德勳拽起顧七身前的披風,指著中間大片深色印記:“原來是這兒!”
若是淺色披風,早就染上了一片殷紅。趙德勳揚手一蹭,指尖便染上血紅。臉上笑容儘散,眼露擔憂:“都怪我,沒能保護好殿下!”
顧七並未回應。
覆在披風下的手,輕托起披風,遞到眼下看了又看。
元哲昏迷後,自己曾細細查看過那傷口,利刃劈出的口子,足足有五六寸,想來傷的極深,才會撒了三四次金瘡藥後,勉強止了血。
顧七眼皮微顫,五臟六腑備受煎熬。
郎中進去半個多時辰,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有些心慌,越發擔憂起來,幾欲起身,卻沒有前去探望的勇氣。
隻因心裡,還有個想不通的結。
荼州昏厥,被元哲發現女兒身。以他多疑的性子,去往澤州調查並不奇怪。也難怪,回國都後,行為舉止更加僭越。可為何不在宮裡便拆穿了自己的身份,當場押入大牢嚴刑拷打?
偏要等到生死關頭,才揭露真相。
是仁慈嗎?
明顯不是。若他當場死在自己手裡,趙煜一來,自己便是死路一條。
顧七如何也想不通,為何元哲會甘心奉上一條命來試探自己。
她閉上眼,掐了掐發疼的額頭。
“裴兄弟,可是哪裡不舒服?”趙德勳見她蹙著眉頭,在太陽穴掐出深深指甲印,關切問著。
顧七擺了擺手,泛白的唇一張一合,聲音透著絲絲疲累:“無事,休息一下就好。”
趙德勳直起身來,刻意壓低嗓音,好似聲音一大,便會嚇到這柔弱書生:“那你,好生歇著,我先去看看殿下。”
顧七點點頭。
濕帕沾上片片血紅,在銅盆裡洗了又洗,即便將水染紅,都沒能洗去帕上血痕。
同晏楚榮和徐碩相比,這郎中略顯草包。又許是哲王殿下身份尊貴,才嚇得他頻頻手抖,又連連道歉。
總算包好傷口,郎中擦了擦臉頰細汗,拱手告辭,背著藥箱,腳步發虛,扶著門框緩了片刻,方走了出去。
趙煜站在外間,發出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