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一陣風,吹起廊下齊整的燈籠,搖晃著投下昏黃暗影。
慶瑜沿著東麵走廊,停停走走,四處張望,手絞著帕子,急急尋覓著什麼。直走到拐角處,方停了下來,她站在柱子旁,歪著身子朝西麵那棵大樹看去。
揉了揉眼,見顧七呆站在院中,輕歎口氣。
若不是這風吹散了烏雲,讓懸空高掛的月亮重現,隻怕看不見人。
銀輝鋪灑,勉強給這一方大院留了點光。
湛藍大氅迎著風鼓動兩番,窸窣團在了背後,淩亂的碎發掃開高領,引著涼風灌入脖頸,吹透單薄的身子。
臉上淚痕已被吹乾,留下絲絲冰涼。
顧七眨眨眼,胡亂擦了一把,剛要挪動腳步,便聽到急急呼喚。
“怎麼了?”她緊走兩步,湊近才辨清來人,原來是慶瑜。
“大人,”慶瑜眼露急切,拉起她邊走邊說,“您快去看看,秋桑說什麼都不讓徐太醫碰,僵持好久了!”
顧七一驚,徑直朝徐碩的廂房趕去。
進門時,恰見徐碩撓頭踱步。
“怎麼回事?”
秋桑眼眶發紅,一隻手緊攥著領口衣裳,見顧七來,慌忙跑過去躲在身後。
徐碩背對燭火,謙和的臉上透著陰沉,他抬手指著秋桑,急道:“你這傷不是小事,若不儘快處理,將來引發咳疾,便落下病根了!難不成裴大人會看病?躲在她身後傷就好了不成?”
顧七聽完,微微側身朝秋桑看了看,見她窘著臉,緊咬下唇不說話。
“可號脈了?”
“嗯。”徐碩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寬和沉穩的性子,隻有遇到講不通道理的人,才會急得心煩意亂。
他歎了口氣,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猛灌了盞溫茶,灑出的水在暗棕前襟留下點點印痕。
至此,方冷靜下來,眼中急躁褪去,說話間也恢複了往日的溫和:“外傷及時處理,再配點內服的藥,不消三五日便能緩解,可若這麼耽擱下去,便不好說了。”
“徐太醫有所不知,她這傷,實在有些不便。”思索片刻後,顧七展顏一笑,“這樣吧,我帶她去百藥堂,請巫卓姑娘給看看。”
“你要去百藥堂?”徐碩徑直起身,眼睛裡透著些許歡喜。站在原地踟躕片刻後,轉身背起小藥箱,興奮道:“既如此,我便跟著同去,也好學些東西。”
顧七細眉半挑,歪著頭看向徐碩,他的醫術,當僅次於晏楚榮,又何必向巫卓學習?
實在琢磨不透,罷了,也許人家就是有這份求學之心,是個奮進的好兒郎。
套了車,直奔百藥堂。已近亥時,許多鋪子已經關了,加上鏡湖郡的百姓大多遷到了連山郡,這街道便更加冷清,沿街竟見不到一處燈火。
借著車上昏黃的小燈,七彎八繞拐進了一條小巷,在最裡的一戶停下。
慶瑜扶著秋桑,透過門縫朝裡望:“好像亮著燈。”
顧七上前叩了叩門,等了半晌沒有動靜。
“莫不是休息了?”徐碩背好藥箱,兩隻手撐在木門上,用力一推!
“咣當”一聲,裡麵的長鎖鏈乍然緊繃,發出碰撞聲響,他彎著身子,臉貼近拳頭大的縫隙,朝裡望了望,隨後低聲道:“來了來了!”
聽到門鎖嘩啦啦的聲響,木門被打開,一個白淨乖巧的藥童站在門口,朝幾人淺鞠一躬。
還未等自己開口,徐碩便主動迎上前去:“深夜造訪,實在抱歉,我們這有人受傷,能否行個方便,讓掌櫃的給看看?”
顧七有些驚訝。
往日徐碩雖和藹可親,可言語並不多,這才給人一種沉穩踏實的印象。可今兒,他著實積極了些。
藥童點點頭,隨後展開掌心,示意眾人進來,自己在前麵帶路。
沿著鋪好的青石磚朝前走,兩側是規整的藥圃,被木柵欄割分成幾塊,高矮不同的草藥自然疊出層次,還有兩處光禿禿的,好似什麼都沒有。
走不到五十步,便到了前堂,方形的窗子映出昏黃燈火,給這淒冷靜謐的夜,增添了些許暖意。
藥童站在門口,朝裡指了指。
顧七淡淡一笑,朝藥童淺淺行禮,剛要說話,便又傳來徐碩的聲音:“有勞。”
屋內沒人,隻有幾盞燭火擺在各處,偏西的一角,燃著火爐,火爐旁備了幾個矮凳。
“先坐吧。”顧七站到一側,同慶瑜一起將秋桑扶到火爐邊坐定。
旺盛的爐火映得秋桑憔悴不堪,整個人縮得跟個貓兒一般,團在湛藍大氅裡。
“幾位,”傳來嬌柔一聲,巫卓掀開簾,從裡間緩緩出來。見到顧七微微一怔,明亮的眸轉瞬恢複平靜,再開口,又是清冷之聲:“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