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決定滅口,又何苦偏這兩寸?”
“這人,我留著有用。”顧七站在藥爐旁,直盯著前麵灰色的布簾,將聲音壓得極低,“夜潛周府,找什麼去了?”
韓子征神色一凜,隨即淡淡一笑:“尋一件早該銷毀的舊物罷了。你呢?”
舊物……
她麵露不解,隨即鎖眉沉思。
一個不起眼的郡守,手上能有什麼東西,是讓他迫不及待想銷毀的?
早不偷晚不偷,偏偏這個時候……
眼睫一抖,竟不敢再往深處想!
當年父親,分明是權謀鬥爭的犧牲品,當與韓子征無關……
可若無關,又為何大費周折毀掉?
在荼州百姓眼裡,那是尋常不過的信。即便傳到他的耳朵裡,也不會在意信的內容。除非,鏢局的人打開看過……
“如果沒猜錯,我們要找的,是同一樣東西……”鎖眉沉思之際,他緩緩湊近,纖長如玉的手悄然攀至腰間,慵懶的聲線透著絲絲喑啞,“不知小七尋它做什麼?”
顧七沉默一笑,轉過身迎上他探究目光:“同盛鏢局,有你的人。”
他神色一僵。
即便做了周全的準備,卻還是始料未及。
篤定的神情,堅定的眼眸,無一不在告訴自己,她知道了,還要知道更多。
“不錯,”韓子征抿嘴輕笑,一手將她攬進懷裡,一手撥弄她鬢邊碎發,“且想想那鏢頭,叫什麼?”
“褚……”她雙眼驟然放大,驚呼一聲,“褚二!”
“設在國都的暗棋,負責收集和傳遞消息,”他將聲音放輕,膩得更近些,“小七能一舉扳倒刑、禮兩部尚書,屬實厲害。”
顧七嗤諷一笑。
原來,自己在國都的一舉一動,韓子征都了如指掌。他這話,看似誇讚,實則在提醒自己,要忠心些。
“青州落草為寇,最後死在元哲手裡的那枚暗棋,叫什麼?”
他神情坦然,徑直答道:“湯四。”
顧七拽住他亂動的手,蹙眉追問:“另外七枚暗棋在哪?”
“對你,小榮總是藏不住秘密。”他笑意牽強,言辭委婉,“暗棋自是要放在重要的地方,你們互不衝突。若彼此熟知,反而會成為對方的拖累。”
“那,信物是什麼?”
“信物?區區十枚暗棋,何須信物?”韓子征挑挑眉,指尖輕點著額頭,桃花眼似眯非眯,齒縫間擠出一句,“每一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誰能想到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會有如此陰詭的一麵。那急轉直下的語調,陰鷙可怖的神情,令人心生膽寒。
“知道了。”她汗毛乍立,迅速扒開腰間的手,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遠些,“既如此,我便先與褚二相認,同在國都,能互相幫襯些。”
韓子征點點頭,眉尾上挑,睨著眼睛道:“他來了。”
她轉過頭,見巫卓掀開布簾,攙著蘇鎧從裡屋出來。
“刀口較深,且休養些日子,不能動武,”巫卓站在櫃前,提筆洋洋灑灑記錄著什麼,“我備些藥,內服外用皆有,讓徐太醫幫忙照顧著就是了。”
顧七搭著手淺行一禮:“有勞。”
抬眼見蘇鎧靜靜站著,焦黃的臉血色全無,唇瓣乾裂。那澄澄虎目散出的灼灼目光,悉數落在了自己身上。
回去的一路,沒有說話。
她垂頭摳手,吱呀呀的馬車聲讓自己越發煩躁。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拋出些東西,消減少年心裡的芥蒂:“蘇鎧,我有事同你講。”
“大人……”蘇鎧猶豫地張了張口,許是太過激動牽扯傷口,疼得咳了起來!
顧七忙湊上前,一點點喂了兩口水,待他心情平複,開口道:“其實,我是顧遠之子。”
在他目瞪口呆之際,將自己假冒裴啟桓和父親冤案娓娓道來。
這樣的說辭,想必在任何人心裡,都是存疑的。
蘇鎧也不會例外。
她略略沮喪,深吸口氣道:“我悉數告知,並非要拉你下水。如今所做之事,風險極大,我不希望無辜的人涉險。你前途無量,回去以後踏實做事,定會有一番作為,但希望你能對我的事,緘口不言。”
“大人放心。”隻見蘇鎧愣了好一會兒,方扯著乾裂的唇應道:“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她怔了半晌,抿嘴笑了起來。
車未停穩,便有下人跑過來,告知一個時辰前,郡守周護曾來過。事出緊急,顧七隻得簡單交代幾句,放下蘇鎧,直接朝郢江堤壩奔去。
臨江小路泥濘不堪,車輪陷進凹坑,再不能行。
她掀開簾,焦急前望。見江邊人頭攢動,前麵的莊地散出滾滾濃煙。
“就停在這吧。”顧七皺了皺眉,當即下車步行。
午後的陽光依舊刺眼,隻是風大了些。
越往前走,這股燒焦的味道便越濃烈,田間小路被水浸濕,踩下去帶出一指厚的泥。
“大人!”
循聲抬頭,見李景浩跑了過來,白皙的一張臉被熏得黢黑。可到跟前卻拽著自己往回走:“大人先回去!”
“做什麼?”顧七不明所以,用力掙脫,“發生什麼事了?”
他眉頭緊蹙,額上滲出密密汗珠,眼睛時不時瞥向烏壓壓的人群:“今兒煮完飯,火滅得不徹底,點著了一片蘆葦地。偏偏那莊地是……”
說話間,一個人遙指高呼:“裴大人來了!”
“可算來了!”
“今兒必須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