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姐姐也邊哭泣邊抹淚道:“一民,是姐姐不好,害你走丟了,害得爹娘擔心思念了八年,害得你在外麵受苦受難八年。”越說越傷心,以至於說話不利索。
中年婦女懷中一言不發的徐卿玄雖明知眼前一切皆為幻境,自己修道多年不說心如磬石,可謂清靜如水,處變不驚。但是遽然遇見自己早已陰陽兩隔的親人,他們的音容笑貌早已封存於記憶深處;現在被他們一番泣訴衷腸,手足舐犢之情一激發,道心頓時垮了一角,因八年來所受的苦難委屈如洪水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多年來飽經風霜,未曾落淚的他,此刻淚水如斷線風箏,難以控製,扒在婦女懷裡號啕大哭,一連串的“娘,姐姐”呼口而出。婦女亦緊緊抱著他,身旁邊的姐姐則邊哭邊勸。
這時,從他們身後傳來一個男人帶哭腔的聲音興奮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看來那個盲眼老道勸我改你的名為卿玄,還真是吉利呀!”
徐卿玄聞言,離開婦女懷中,淚眼朦朧地望向婦女身後一個身穿粗糙破舊搭護,滿臉辛勞撲實,下頜一部短須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們後麵,雙目泛著慈愛和淚花正看著他。二人目光一碰,心照不宣“爹爹”徐卿玄不禁喊了聲,男人點了點頭。
強忍淚水,笑哈哈道:“好了,好了,一民回來是喜事,乾嘛一家子在庭院裡哭哭啼啼的,讓左鄰右舍見到了豈不笑話。快進屋吧,咱們一家子已經八年沒有合桌吃飯了!”頓了頓,朝青年女子興悅地道:“小柔,快勸你母親和弟弟進中屋吧!如今一民回來了,你與北鄰兒子阿粱的婚事已經拖了八年,好在人家對你癡情無怨,是時候替你們張羅婚事了。”小柔俏臉紅暈滿臉幸福地望著徐父來往於西邊廚房與中屋間端飯端菜。拭了拭淚痕,笑眯眯地對徐卿玄與徐母道:“娘親,一民咱們進屋吃飯吧”
徐卿玄拭著滿臉淚痕,點了點頭。徐母也拭著淚水自責道:“對呀,對呀!我可真是急糊塗了!一民回來,一路勞累,定是餓壞了。”言甫,一手拭淚,滿臉慈愛地拉著徐卿玄往中屋而去。
徐小柔邊走邊打量徐卿玄,奇道:“咦,一民你走失的這幾年,是不是遇到貴人相助了?瞧你一身上等的錦布月白鶴氅,穿著皮靴,戴著玉冠,這一副裝扮,就連咱縣裡的富家也鮮有裝扮。”
徐卿玄亦自頓打量一番,微笑道:“姐姐你說笑了。”徐小柔笑靨如花地道:“一民,你本來就長得漂亮俊朗,彆說是咱們十裡八鄉,恐怕是整個崖州縣也找不出第二個。你這一穿飾,更似天神下凡,差點令我不敢相認。”
徐母也打量了徐卿玄一番,滿臉驚豔與疼愛,嘴角掛著一抹神秘的笑意,與徐小柔目光一碰,兩人會心一笑。徐母朝徐卿玄道:“一民,你這次回來實為一喜,還有一喜待咱們吃飯後你便知道。”
徐卿玄不知其所以然點了點頭,當正要邁步跨進中屋的,他不禁回頭一看:庭院仍無千道彩暈出現。內心對此既疑惑又喜悅。
進了中屋入座,徐父已收拾好飯菜碗筷。雖滿桌糙飯糲肴,五味不全,下咽艱難,但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徐小柔細心收拾碗筷。徐母則與徐父暗中對話一番後,出了庭院。中屋木椅上唯有徐卿玄與徐父談天說地。
須庾,一個下頜一部劍髯,相貌儒雅,身穿粗布直裰,頭戴布巾,腳踏草履,約摸三十三歲的男子走進屋來。
徐卿玄一見來人,急忙起身跪拜:“恩師再上,請受弟子一拜。”原來這個男人乃徐卿玄的童蒙授業師,喚名陳炳貞。宏武二十六年,即徐卿玄出身那一年,因上書諫止宏武帝大興黨獄,觸逆聖顏,被從腹心之寄——中書舍人遠貶嶺南之地。然而誌節未屈,到達貶所後,除了服官役官徭,閒暇時便教導當地赤貧如洗,父母不堪供學的孩子讀書認字,徐卿玄是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弟子。
徐父也起身恭敬地道:“陳先生來了,小民未曾遠迎,還望見諒。”
陳炳貞擺了擺手,笑吟吟地將徐卿玄扶起:“賢契呀,你總算回來了,這八年來可愁死為師與你一家了!”邊說邊輕拍他的肩膀,滿臉惜才愛護。
徐卿玄退後一步,先朝徐父一躬身,次朝陳炳貞一躬身:“我為子為徒不能儘孝儘敬,實愧對慈父養育之恩,賢師教誨之德。”言罷,又是深深兩躬。二人急忙勸慰徐卿玄道:“你能安康地回來便是對我們儘孝儘敬。”正說著,徐父引陳炳貞東坐,自己出了屋門去備茶水。徐卿玄朝南麵靠竹窗而坐,師徒久彆重逢,又是一番慷慨淋漓地談今論古
當師徒正談到對當今皇帝雍樂濫用民力,傾財逞能的看法時,徐母進了屋門,看到陳炳貞後,斂衽一軼:“陳先生來了,那正是時侯!正好有孔聖賢契為我家做個見證,此事便名正言順,不必再擔憂他人的閒言碎語。”陳炳貞微笑著點了點頭,徐母朝徐卿玄神秘一笑,便朝門外輕聲道:“姑娘你進來吧,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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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卿玄聞言不由一怔,隻見:一個身穿桃紅色粗布褙子,頭發簡挽飛仙髻,斜插一根荊釵,烏發披肩,腳穿粗布花鞋,亭亭玉立,碧玉年華的女孩走進屋來。他一見那個女孩“清麗絕俗,明眸皓齒”的容顏竟然與自己在修煉幻境中所遇到的少女一模一樣,脫口道:“是你,你不是已經話到嘴邊,他自知不妥,便咽了下去。
那個少女與徐卿玄目光相對,竟然一時忘記了拜見他的師父,玉容含羞道:“哥哥,你記起我了!昨天我在海邊落水,差點就淹死了,多虧你及時出現救了我。可你救我上岸後,便不知去向,我一直找呀找,直到遇見伯母,她老人尋問我緣由,我如實回答。於是和伯母一起來看你。”徐卿玄哦了一聲後,就默然不應,起身雙目掃向屋外。
少女乘這當口朝徐卿玄的師父斂衽一軼後,便蛾眉低垂,一雙秋水般水靈靈的大眼睛含情脈脈,時不時偷看他的側臉。
徐母見徐卿玄心不在焉,並未理睬眼前這個天生麗質,貌似天仙的少女。口氣略帶詰責:“一民,你這是怎麼了!小謝姑娘跟你說話了,為啥不理睬人家?”
徐卿玄嗯了聲,目光從屋外收回,投向小謝。見她這般塵世罕有的玉顏,先是心中自責於之前未能救脫她於幻境火海,接著心中竟引起一陣悸動,泛起一絲漣漪,星目劍眉間浮現出了愛憐。小謝見他這麼盯著自己,急忙垂下螓首,麗容含暈,好似蓮花抹豔,清麗嬌美,更加惹人憐愛。徐卿玄自知失態,急忙定神清心,靈台瞬明,星目又投向窗外,暗奇道:“怎麼千道彩暈還未出現?”
徐母與陳炳貞看見二人的神情,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徐母咳了咳,打破沉靜,道:“一民呀,小謝姑娘舉目無親,流難至此,著實可憐。你呢,又對她有救命之恩。雖然你未及行冠之齡,暫不能成家,但咱們荒野山村哪有那麼講究。所以為娘已與你爹商量過了,由陳先生作媒保擇吉日,你們倆郎才女貌,天造地設,般配極了,早日成婚吧!”
小謝先滿臉期待地望了望徐卿玄,櫻桃小嘴泛起甜美的微笑,又望了望徐母、陳炳貞,堅定地點了點頭。三人齊望向側身對著他們的徐卿玄。
此時徐卿玄滿心滿眼都是在思量著天道對他的考驗,耳聽得他們的對話,雖對成家二字極為陌生,但在潛意識裡並不排斥。因為在道家所觀的世界裡,男為陽,女為陰,兩不可少。
三人見他一副心事重重,一言不發。小謝依舊情意綿綿地看著他,麗容含喜。可徐母與陳炳貞內心不悅,於是陳炳貞溫言道:“一民呀,你今天這是怎麼了?為師素知你才華卓絕,誌匡天下,然大丈夫宜先成家後立業。我們儒教亦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為何緘口不言?”
徐母也在一旁責道:“難道你嫌棄小謝姑娘?你之前讀書時不是聲稱欲愛天下,先愛身邊人。小謝姑娘對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能辜負人家姑娘。”
就在這時,一直望著庭院外的徐卿玄終於看到了千道彩暈,便閃電般轉身先朝徐母、陳炳貞躬身道:“娘親,師父,請恕孩兒不孝,孩兒此生已身屬道門,你們的養育、栽培之恩,唯有來世結草銜環以報。”未及他們從錯愕中作出反應,徐卿玄雙目望向小謝溫柔地道:“小謝姑娘,你蘭心蕙質,將來定有良家。我徐卿玄配不上你一片心意。”言畢,直往屋外疾步而去。
剛好跨出門檻,與端茶而來的徐父與徐小柔相道而遇,二人看到屋裡走出的三人一臉焦急,以及徐卿玄一臉決然,鬼使神差地把他攔住。神情悲愴地道:“一民,你要去哪裡,你又要離我們而去嗎?咱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的!”
趕到近前的徐母、陳炳貞噙著眼淚道:“一民呀,難道你絲毫不顧骨肉之恩,師徒之情!欲棄我們,棄人倫,身入玄門而斷親絕義嗎?”
小謝拉著徐卿玄的衣袖,一雙水靈靈的星目噙滿珍珠,戀戀不舍地道:“哥哥,你又要不辭而彆,狠心拋棄我而去嗎?彆走,好不好?”
徐卿玄被眾人圍著,一番天理人倫的攻擊下,道心之堤又微微鬆動,回想起多年磨難,重獲人情溫暖,竟有些不舍依戀。尤其是看到小謝那雙飽含情意與不舍的星眸,內心再次被刀剜一般,說不出的痛惜與愛憐。
就在他身墜塵世人倫,心係紅顏知己時,腦海中又浮現出幻境中兩城成千上萬的平民慘死消亡在眼前的一幕。頓時心澄神朗,道心複固。於是他身形如電,掙脫開眾人,向竹籬笆外的千道彩暈疾馳而去。不料,僅隔半步之遙,千道彩暈竟然消失了。徐卿玄一怔,不由轉身一看,後麵的親人、師父、小謝、茅房全部消失了,周圍的一切也跟著消失。此刻他身處一個黑暗無邊,虛無縹緲的世界。
徐卿玄一時茫然無措,忽然,腦海靈光一閃,恭敬地稽首道:“弟子庸昧鄙愚,凡心未泯,有負先師教誨,愧對先賢。罔修數載,上不能弘正揚道,下不能祛佞佑善!”
這時,幽遠杳暗的天際又傳來前兩次在幻境中的那個聲音:“吾輩修道,所修者無非善心善意。經曰: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之中,不必絕人以逃世;養心之功,即在儘心內,不必絕欲以灰心。又曰:迷則樂境為苦海,如水凝成冰;悟則苦海成樂境。如冰化作水。道得酒中,仙遇花裡,雖雅不能離俗。此類賢言經文,爾知否,悟否?”
徐卿玄恭敬地回道:“弟子既知也悟,卻陷入了當局者迷的泥潭,多謝先師誨引。”
那個聲音又道:“我道若是為了修持善心善意而疏親密,絕人絕,棄心愛,此般可否?”
徐卿玄略一沉吟,鏗鏘有力地道:“當然不可,如此便成詐善偽正,樓高基薄,雖得必失!”
那個聲音讚道:“果真是先天所育,雖滄海桑田,萬世之濁,難以蝕浸慧心朗月。既然有此悟,天道自然宜俯允。”言畢,虛無杳暗的世界中忽然仙樂聲聲,異香襲襲,祥光萬裡,千道彩暈顯現在他麵前。
徐卿玄起後身朝上躬身道:“弟子多謝先師多番釋疑解惑。”便踏上彩暈,回轉淵壤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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