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酉時三刻,山坳蓋上了夜幕。兩村之人包紮好了傷口,各自忙碌,拾掇木柴蒿草,堆集一起,點燃起一堆堆篝火,南北共三十堆篝火,將漆黑暗然的山坳照得透亮如白晝。兩村之人又各自抬出一張張小竹凳分布而坐,各自端著黝黑無彩的瓷碗,以竹木筷扒著粗糧麥飯混合乾醃菜咀嚼著
徐卿玄觀察正用飯食的目光移動到了身畔的六個少年男女,發現他們不住眨眼睛望著兩村人咀嚼糙米飯,情知他們定然是餓了卻又不敢明說。又恰好徐卿玄的眼角餘光瞟到揚塘村的幾個婦女一手提著小棉襖,另一隻手拿著個破皮瓷碗時不時先窺一下他,然後直勾勾地盯著他身邊的六個少年男女,他深知彼等之意。便偏頭問兩側道:“孩子們,你們是不是餓了,是不是感到很冷?”六個少年男女單薄的身體在刺骨的夜風中發顫哆嗦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地點了點頭。於是,徐卿玄朝一丈外的那幾個揚塘村婦女道:“勞擾你們將食物、水、衣服遞過來。”幾個婦女得令後,大喜過望,又招呼了身側的幾個男人抬著六條竹凳一齊過來,朝徐卿玄點頭哈腰道:“下民等能為尊使效勞,死且無恨!”徐卿玄道:“你們在一生之中,上能尊長者,敬耆老,孝養父母;下能慈愛子弟,無愧天理良心,便是死且無恨了,何必以自屈侍人為榮。”
徐卿玄邊說邊細察十個男女的表情心緒,發覺:當他們心不在焉地聽了自己所說的世情人倫後,欲火翻滾的心境中竟驀地升起一絲潔淨,充斥著貪戾狠絕的麵龐竟掠過一抹愧恥。沉吟了一小會兒後,十個男女微笑道:“尊使教誨的是,尊使所言句句是玉石金寶,下民等謹記在心。”徐卿玄點了點頭。四個男人將抬過來的六條竹凳依次擺下後,便轉身回到了正用飯食的北邊揚塘村人群中。
六個婦女則是貼心地給孩子穿棉襖,一臉慈愛溫柔地微笑著把糙米團遞給孩子們。可孩子們一個個咂嘴吞口水不敢伸手去接,一個清秀玲瓏的少女怯生生地伸手扯著徐卿玄的衣袖。徐卿玄看著少女,見她滿臉疑懼地看著自己,其餘五人也是如此,心知他們所想所懼。便朝他們微笑道:“孩子們,吃吧,放心吃,有大哥哥在這裡,沒有人敢傷害你們。”徐卿玄的微笑宛如春風解凍一般,六個少年男女的疑懼渙然冰釋,一齊朝他癡癡一笑。一個個從婦女手中拿過飯團狼吞虎咽,一旁的婦女則像慈母照顧幼子一樣,關照孩子們吃飯喝水。
待孩子們食足飯飽後,萌婦女跪下磕頭道:“謝謝嬸嬸。”六個婦女趕緊上前將他們扶起,並把他們抱在懷中,慈愛地撫摸著孩子們的頭背。而孩子們仿佛忘記了白天兩村人凶鬥搏殺,親人慘死,雙方之間的血海深仇;又仿佛悲痛過甚,此刻非常依戀這種萬靈天性中難以割斷的母子連帶。
恰好這一幕為碗淨腹飽,正小聲商議等會兒如何在徐卿玄麵前誇耀自己所作惡事的兩村之人看到。所有人先是不由一愣,緊接著神態各異。徐卿玄清楚地看到:揚塘村人一半驚愕,一半得意;林圩村人大半憤慨,少許無奈。
寒風凜冽中,懷抱撫慰六個少年男女的六個揚塘村婦女仿佛感受到了眾人的情緒,推開孩子,拜彆徐卿玄匆匆回到了人群中。六個少年男女眷戀不舍,涕泗橫流。徐卿玄微笑著安慰道:“孩子們,放心吧,不久之後你們便可以過上剛才慈母嗬護的溫暖活。相信大哥哥嗎?”他的話仿佛是定心丸,又好似飽經隆冬摧殘的萬物對春風的渴望依賴,六個涕哭雨泣的少年男女竟然漸漸地止住了哭聲,偏過頭來邊擦淚邊向他點頭,一副深信不疑。
由於篝火旺盛通明,一丈外的西麵數百人可以清晰看到,聽到徐卿玄與少年男女的對話,少年男女的表情轉換。目睹耳聞一切後,兩村之人似有默契口徑一致,竊竊私語道:“往年帝君的使者來訪,好似暴雨冰風,怎麼今年的使者竟然好似和風細兩,真是奇哉怪也。不過不管是武鬥,還是舌戰,總是要決出勝負以定仁山之行。”
徐卿玄密切注視著眾人的言行舉止,心中已決定釆用“以柔克剛,以仁勝暴”之法剜除福建的妖氛。大略已定,徐卿玄起身朝眾人道:“儀式開始,大家暢所欲言,不必忌諱,本使好根據事跡判高下,定仁山行者。”
眾人歡呼道:“遵命!”在眾人欲“大展神威”的狂噪中,徐卿玄緩緩坐下,氣定神閒。
北邊揚塘村一個身長九尺,袒胸赤腳,不畏尖石寒風,蓬須濃密連鬢,滿臉橫肉上數道刀疤交錯,麻巾束發的壯年大漢起身離座來到兩村對坐的碎石枯草空地上,朝徐卿玄一躬身後,朝南邊的林圩村人亢聲道:“三年來,老子前後在武平縣、長汀縣、寧化縣作案幾十起,一共殺了一百多人,奸汙婦女一百多人,此般輝煌戰績,老子不去仁山,誰敢去!”
又一個兩後臉頰長滿小斑點,粗布包頭,身形苗條,前凸後翹,白麵妖嬈,媚眼如絲,身穿粗布杏白色褙子的青年婦女步履輕盈來到中間空地,朝徐卿玄一躬身,麵向南村尖聲叫道:“幾年來,老娘前後在方圓數百裡內勾引了上千個男人,睡過的男人比咱們兩村之人加起來還多。外界苛求婦女貞烈、貞操、貞節,可老娘偏偏逆天而行!皇帝老兒擁有幾千,上萬個女人,老娘也擁有數千個男人!就憑這份不弱皇帝老兒的戰績大業,誰敢跟老娘搶仁山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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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村人聽完後,無論男女老幼一陣哄笑。
南邊林圩村人也毫不示弱,走出一個童顏鶴發,精神健旺,頭戴網巾,身穿粗布灰色短護的老人步著大步到中間空地上,朝徐卿玄一躬身,向北邊亢奮地道:“祖宗成法的五倫中,以父子、夫婦、兄弟與咱們小民息息相關。老朽十幾來先後殺害兒子四人,兄弟四人,殺老妻,還和自己的兒媳、弟媳亂倫通奸,生下三子。三子之母死在白天的血拚中,至於三個兒子就是尊使左側那三個小兔崽子!”說到這,頓了頓抬起右手指向徐卿玄左側的三個少年男,一臉自豪得意。在眾人的哄笑中,毫無羞恥,亦對三個亂倫悖禮所生的三個兒三毫無生父之情。徐卿玄內心對此人形惡魔極為厭憎,卻麵龐溫和,不露聲色。那個炫耀己能的老人一碰上徐卿玄深邃的星目,頓時悚駭不已,急忙躲開,繼續向北邊亢道:“老夫敢於挑戰中原延續了幾千年的什麼狗屁周禮,什麼比屎尿還討人嫌的孔孟禮教,十幾年未曾登仁山,你們又有什麼資格去!”
北邊剛才出場“戰果攝人”的一男一女聽完後矜誇自雄之氣頓挫,低下了驕傲的頭,揚塘村人見此憤憤不平,又商討推選“作惡榜首”出場,以挫南邊林圩村人的銳氣。
這時,南邊林圩村人中又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來歲,頭戴網巾,身穿灰色短護,身姿挺撥雄偉,濃眉大眼;女的二十來歲,戴荊釵,穿粉色粗布對襟褙子,腹部微隆,長得桃花玉麵,香豔奪人。二人大搖大擺地來到中間空地上向徐卿玄一躬身,男人扶著婦女向北村亢奮道:“張爺爺說的是,殺人、強奸、勾引、偷男人算什麼惡行!敢犯人倫禮教方為優等!十幾年,我章二狗不僅親手殺了老父與兩個哥哥,還與老母、姐姐亂倫,珠胎暗結生下三個女兒,就是尊使右側的三個少女。至於她們的生母也就是我的老母,姐姐死在白天的競爭中,現在妹妹又懷了我的孩子。今年仁山之行,我若不去,誰敢去!”徐卿玄內心對其作為深惡痛絕。在兩村人的哄笑中,男人抬起右手指向徐卿玄的右側的三個少女,神氣十足,卻不敢麵對徐卿玄。
南邊林圩村人見此得意忘形,向北邊揚塘村人挑釁道:“怎麼樣,認輸吧!你們村人論打架比不過我們,論作惡也不及我們!此時不認慫更待何時!”
北邊揚塘村人見此怒不可遏,朝站在他們麵前正抓耳撓腮的大漢、婦女喊道:“牛老鞭,顧千男,你們倆可是我們村惡行佼佼者,怎麼能輸給南村,快點想想是否遺漏了什麼!”
徐卿玄在東側一邊觀察著吵得熱火朝天的數百人,一邊思索道:“先哲有雲:一人善射,百人拾決;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如今可反其道而行,折抑諤諤之士,阻斷善射百中,以清貪惡欲海。”謀議已定,徐卿玄起身離座朝正在爭吵辱罵的兩村人高聲道:“大家靜一靜,本使有話要說。”吵罵得臉紅脖子粗的眾人聽到命令後,立即閉嘴,一小會兒,回蕩在山坳中尖利刺耳的聲音已然散去。
徐卿玄掃視了一眼一臉誠敬又期盼著什麼的兩村之人,沉聲道:“剛才本使在旁細聽大家的講述後,高下勝負本使已有裁定,這就公布於眾。”眾人一聽,立時騷動起來,一個個起身離座,摩拳擦掌,一副誌在必得,放輕呼吸,企足而望,傾耳而聽。
徐卿玄一字一頓地道:“今年的獲勝者是揚塘村”
北邊揚塘村人一聽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尊使聖明!帝君萬歲!”
南邊林圩村人聽後如遭晴天霹靂,每個人臉上先是顯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接著又轉化為騰騰殺氣,一個個咬牙切齒地狂吼道:“怎麼可能,往年曆屆使者都是優定各地凶惡暴戾者為先!今年何以相反!尊使是不是搞錯了!”一個個狂怒憤懣形於色,咄咄逼人,目露殺意地傲視徐卿玄,有些獰暴的男女已經找尋拋置一旁的武器。
徐卿玄麵對欲再大動乾戈的南邊林圩村人,神色峻肅,劍眉英挺,星目冷光閃爍,語氣森然地道:“白天時,大家也說過,啟明帝君雖立方伯升為主,獨立專擅一域,然猶遵奉明室為正朔,納稅稱臣。既然如此就該遵守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五倫,我且問你們:帝君何曾昭示過大家可肆意踐踏五倫,可行擬禽獸?”說到這,他頓了頓,俯視操刃欲鬥的南村人。南邊林圩村武器在手,詈罵不絕的人一聽此言,竟一時僵住了,麵有怒恨,雙眼而茫然。
徐卿玄見此,峻容冷聲道:“帝君既然未曾昭示過此令此法,那定然是彆有用心者自作主張,任意曲解,捏造偽裝,心懷叵測,愚惑帝君信徒。此類人既貳於人皇禮教,又背於帝君仁恩。可謂天絕地棄,神惡鬼罵,何顏立於人世!”
他的一番話充滿威煞,氣勢逼人,義正辭嚴既傾覆狂熱難耐的北邊揚塘村人,又折摧殺心沸漲的南邊林圩村人。五百多人頓時噤聲息氣,蕭然的山坳內唯聞篝火燃燒時的爆裂聲,朔風的呼嘯掩蓋了人們的喘氣聲,眾人低頭默然。如此約摸過了半柱香,兩村五百多人無一人站出來反駁,無一人站出來問難。徐卿玄審視著眾人,暗道:“前謀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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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語氣和緩地道:“牛老鞭、顧千男先再此待命,不久自有使者來迎接你們。”如泥塑的二人,聞言瞬間喚發生氣,欣喜異常地道:“下民等多謝尊使天恩!”徐卿玄點了點頭,又掃了一眼兩村五百多人,和氣地道:“本使現在要回去稟告帝君,此六個少年男女,誰若願悉心照料,撫養其成人,雖然與仁山失之交臂,但本使另有重酬。”話音剛落,他左袖一揚,隨著金光一閃,空地上瞬間出現了七十二袋大米,七十二匹布帛,十二頭耕牛,十二套犁轅,十二套鋤頭、鐮刀、斧頭、木鈀等,十二袋種子,堆成一座小山,以及十二輛驢車。
五百多人一看之下,兩眼發直,綠光直冒。
北邊揚塘村適才照撫孩子的六個婦女立刻飛奔過來。南邊林圩村的章二狗,張老頭唯恐落後,跌跌撞撞地奔來。兩批人一麵垂涎欲滴地望著物什,一麵慈祥愛憐地望著孩子。當兩批人目光一碰時,儘露凶光怨毒。
徐卿玄冷眼旁觀,默然不語。而六個少年男女則是嚇得緊縮在他的兩側,三個少女拉著他的右袍,三個少男拉著他的左袍,一動不敢動,一臉驚懼地望著陽中有陰的兩男六女。
北邊揚塘村的六個婦女朝少年男女微笑道:“孩子們,你們還想吃剛才吃過的飯團嗎?還想依偎在嬸嬸懷裡嗎?乖孩子,跟了嬸嬸,以後天天可以那樣。”孩子們木然地搖了搖頭。
章二狗朝三個少女微笑道:“孩兒們,爹帶你們回去,雖然你們的娘親不幸逝去了,但你們還有一個娘親,一個即將出世的弟妹。聽話跟爹一起回去。”三個少女一聲驚呼,將頭埋藏在徐卿玄的袍袖上,看都不看他,任憑他怎麼哄勸也不聽。
北邊揚塘村的六個婦女譏笑不已。
張老頭亦向三個少男微笑道:“孩子,爹帶你們回家,雖然你們的娘親不幸死了,但還有爹爹在。彆看爹老了,身子骨硬朗著呢,撫養到你們長大成人,娶媳婦生兒子毫無問題。且爹爹我見多識廣,以後天天講故事給你們聽,好不好。聽話,跟爹回家。”
不想三個少男也是一聲驚呼,將頭埋藏在徐卿玄的袖袍上,不敢看他,任憑他怎麼哄勸也不聽。
北邊揚塘村的六個婦女又是譏笑不已。
章二狗作色道:“老子撫領自己親生女兒乾你們何事,你們笑什麼!古話說: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奉勸你們少打我女兒的主意!”
張老頭亦作色道:“老夫認養自己的骨肉,你們一乾有夫有子的婦人瞎摻合什麼!彆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們的險惡用心,老話說:最毒不過婦人心。你等假裝討好尊使豈會懷好意!”
北邊揚塘村一個粗布包頭,穿褐綠色粗糙褙子約摸三十歲的婦女向問難於她們的禽獸人父道:“呸!不知羞澀家夥,虧你們還有臉說我們!你們一個殺子殺弟搶兒媳占弟妹,為老不尊;一個殺父兄屠弟,占母搶姐妹,不知廉恥。反以暴揚己之醜行於眾為榮,所作所為禽獸不及遠矣!果然是尊使口中天絕地棄,神惡鬼罵之徒。似你們人麵獸心,有什麼資格為人父,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們良家!”其餘五個婦女也附和道:“扒灰狗,亂倫賊!”
二人被六個婦女一番斥辱下,目瞪口呆,尷尬不已,一時語塞。
兩村之人各懷心思,一部神往仁山皇帝般的生活,一部暗中覬覦東邊山積的財物,一見那邊吵鬨起來。於是氣氛又焦灼起來,一場唾沫星子橫飛的爭吵鬥罵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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