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與小謝相互挨著立於右側，對望一眼，小謝無奈地搖頭苦笑。徐卿玄朝眾人朗聲道:“春雨雖潤物，亦難養無根之草；聖哲雖化人，亦難化強梗之人，望鄉親們知悉。俗雲:懼法朝朝樂，欺公日舊憂。至於是想朝朝樂，還是想日日隱，本王相信鄉親們的心中自有論斷。”
此言一出，將騷然的人群給刹住了。接著，徐卿玄又朝神情莊重誠懇地跪拜於數千百姓麵前的陳鑫，肖禹朗聲道:“聖人雲:以卑諫貴者，鮮不及禍。又雲:源清者，其流自清。既然二位大人誠意誠心地納百姓之諫，此域何患不冶。俗雲:庶黎盼青天，廉官思化民。目下衛輝府六縣上有青天，下有化民，何患不寧。”
此言一出，豪貴士紳深知自己重複昔年榮光不遠矣，因此數千百姓、奴仆又跪拜道:“王爺說得對……當他們準備再說第二遍時，徐卿玄輕握著小謝的手化作一道金光而去。眾人見此，不由得瞪大了雙眼，直愣愣地仰望灰暗陰沉的半空。二位官員急忙轉過身去，朝半空深深地拜了下去……
下一刻，小謝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與徐卿玄仍然在祠堂前，不同的是祠堂四周除了她與徐卿玄外，空無一人。於是，一臉疑惑地望向徐卿玄，正好與他目光相碰。
徐卿玄微笑著道:“小謝，我們現在正處於剛才由我設立的幻陣中，除了等會兒你所看到的人物外，其他的全是幻像。”
小謝哦了聲，當他二人轉過身麵向祠堂，看到祠堂上空十七雙直勾勾望向青石板外麵時。小謝不禁一愣，脫口道:“她不是已經……話到嘴邊，小謝回想起剛才與徐卿玄所經曆的一切以及談話，將後麵的話生生給咽了下去。
原來，小謝口中所說的那個“她”正是不久前被利箭穿胸，屍身又為旋風所擄走的凰霄娘娘以及十六個使者。隻見:她們一個個目光呆然地望向青石板外空空蕩蕩的泥濘空地，卻又一個個顯得神態凝重莊恪，頗有一種“素琴無弦而自調，短笛無腔而自適”的意境。
徐卿玄輕握著小謝的手駕祥雲來到祠堂上空。凰霄見到他二人來到近前，毫無剛才麵對幾千信徒時的威勢端嚴，輕輕一提裙擺，雙膝一軟朝他二人跪在五彩祥雲上，其餘十六個使者亦撩裙擺也跟跪。由凰霄帶頭道:“小仙等拜見上仙，若非上仙悲憫相援，小仙等早已化為齏粉！”言畢，深深地拜了下去。
小謝看著凰霄雖雍容華貴，相貌端麗，但所行所為卻是忍暴不仁，不由暗自冷哼了聲。
徐卿玄袖袍輕揚，將她們扶起，淡然地道:“剛才發生的一切，想必你已經看清了，貧道就不必在此多舌叨擾了。目下，你們唯有謹守此方，以備阻狠妖誘人圖亂，俟儘除九幽之下的惡妖毒魔或是時機成熟後，方能拋頭露麵，陳冤訴屈。”
十七個仙、妖聽後一時默然。
小謝湊近徐卿玄，輕聲道:“徐大哥，你是說剛才欲毀滅縣城的妖精還會卷土重來，可這是為了什麼？”
徐卿玄溫道:“小謝，你有所不知。任何邪怪妖物都深知凡人貪欲難填，故而善於引誘凡人足其貪，濟其購，以助妖精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謝聽後，回想起剛才妖精的毒辣狠絕，又掃了眼貌恭內傲，滿臉不屑的凰霄，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凰霄不知想起了什麼，挺腰抗聲道:“本仙乃星三十三重天上，貪狼星君的掌上明珠，還會怕那功薄德淺的餘元、餘切兩個小仙！請上仙撤去幻陣，本仙這就回天宮，彈劾餘元、餘切二仙淩犯天條，謀殺仙僚。他兩個小仙二千年來作為仁壽天尊的狗腿子，專意阻撓天宮正神剿滅腥亂三界的大妖狠魔，私底下不知乾了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隻要本仙這一狀告上，早已對仁壽天尊、餘元、餘切不滿的周天仙聖便會群起而攻。餘元、餘切二仙一即使不被押赴剮神台處斬，也得被削去仙體，貶下凡間！”
小謝起初還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妖精所為，當她認真聽完凰霄的陳述，內心震驚於:為世人頂禮膜拜，凡人羨慕，救苦救難，無所不能，正義化身的神仙竟然也如此熱衷於自相謀害，自相殺戮與人世為利而反目成仇，為利而殘殺結怨者無異。同時又想起徐卿玄一人獨鬥群妖的經曆。心中既驚愕於高高在上的神仙作為，又痛惜徐卿玄的孤獨。
徐卿玄看了看有恃無恐，驕倨自雄的凰霄。又看了看一臉沉思，震驚、憐惜輪流形於玉顏的小謝，正欲說什麼。
小謝強壓著對殺人無數，枉為神仙的凰霄的不滿與仇視，深吸了口氣，朝凰霄冷聲道:“仙人，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凰霄已然看出小謝對她的仇恨，心中憤怒於一個小小的凡人如此托大，但念及修為淩駕天界萬聖的徐卿玄對她的嗬護，隻好強抑著。微笑著道:“姑娘請問，小仙所知的，必無隱瞞相告。”
小謝看到徐卿玄認可的眼神，望著豔如牡丹的凰霄，朗聲道:“仙人既然是天上的神仙，為何要求衛輝府的人每隔三年進獻四十八個童男童女，這豈不是破壞了神仙在凡人心目中正義光明的形象？還有就是人間有“遠親不如近鄰，遠水難救近水。和得鄰裡好，猶似拾片本”的俗語。仙人目察一切自是知曉其理。卻為何阻斷此方百姓之間的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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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霄望著純良天真的小謝，眼神裡掠過一絲譏諷，麵上卻掛著笑容，道:“姑娘真是年輕識遠，你的第二個問題，本仙隻能用“怨由德立，故使人知德，不若德怨之兩忘；仇由恩生，故使人知恩，不若仇恩之俱泯”來應。隻有這樣才能達到“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大同世界。不知這樣的回答，姑娘滿意否？”頓了頓，未及小謝反應。凰霄又道:“至於第一個問題呢，姑娘所不知，我道門有一句“大白若汙，大成若缺，和塵同光”，正如本仙剛才所說的，仁壽天尊手握大權，卻執意阻礙天上的正神討滅作亂世界幾百年的妖魔。本仙眼見蒼生受苦，故而偷偷下凡，佑護衛輝府六縣。是時，血魔亂京城，蠍鉞毒福建；蛛蜾、旱昊虐江西、湖廣、廣東、廣西；玄冥冰魔暴極北；由衛輝府往西的六萬三千裡外有七大巨妖對中原虎視眈眈。人間的形勢可謂一葉扁舟行於洶湧澎湃的怒海，隨時可能被吞噬。值此妖盛之際，強敵環繞下，本仙若一味執正抗強而不知變通，彆說是保衛輝府六縣三十年的平安，隻怕難保幾個饑民一天。因此，本仙不得不違心令衛輝府六縣的人進獻童女童男，吸食其純潔的精血，一來可提高修為更好地守護衛輝府六縣；二來以凡人的鮮血浸染仙氣，令到處吃人害人的狠妖誤以為本仙所佑之域實乃妖境，以減少衛輝府六縣的災害。姑娘你隻知本仙食人、殘幼、傷老驅弱是妖魔之舉，可衛輝府外的地方，權貴、官紳哪一個不是對百姓極儘所能的壓榨與迫害，甚至出現在大饑之年，父母易子而食是正理，子女食父母是不孝，是十惡不赦之罪，是該千人罵萬人誅之理，人的此行，姑娘以為該如何評價？本仙承認有害人之過，但也是為了拯救更多受苦受難的人，是為了大局、大義。此乃我道家“大白若汙，大成若缺，和光同塵”之理。上仙以為然否？”說到最後，她的目光若有所指的望向徐卿玄。
徐卿玄自然知曉她所暗指的是四十天前在福建遇到過的鴛、鴦二仙。但他知道目下再爭論這些木已成舟的慘劇，已無意義，弄不好還會增加天神對自己的猜忌。阻礙鏟平羅睢集團，拔除仁壽天尊為首的奸黨。故而默然。
對於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自幼及長見識過家鄉屢遭胡府迫害與壓榨，認字識文後，遊曆世間後深知人世險惡多難的小謝在聽完凰霄一番“大偽似真”的大論，雖明理，卻難以一時接受這殘酷無情而又真實的事實。對於第二個問題的回答，小謝內心深不以為然，還有幾分氣憤其如此譏誚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的溫暖，卻一時難以反駁。故而也默然。
凰霄看到溫靜的徐卿玄，王顏時有不滿之色的小謝都默然不語。心中得意，一臉傲慢地道:“小仙懇求上仙快快打開幻陣，餘元、餘切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小仙，小仙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徐卿玄還未開口，小謝不知想到了什麼，明眸一亮，淡然地道:“仙人，請恕小女子冒犯。你偷偷下凡已經是犯了天條；三十年來你已經殺害了這麼多無辜的童女童男。有道是:有潔必有汙為之仇，有妍必有醜為之對。你作為連犯兩罪的天神，去狀告另外膽大妄為，橫行無忌，權大勢貴的天神有什麼用。搞不好去了也是自投羅網，還不如聽我徐大哥的話，立功消罪，待時除惡。”
徐卿玄一臉讚賞地望著小謝，小謝亦朝他甜美一笑。
一臉矜誇的凰霄在聽完小謝的話後，不由一凜，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個娟娟二八，吐氣如蘭，雪膚花貌的凡女。神態落寞，長長地歎了口氣。
徐卿玄朝她朗聲道:“義妹言語雖激烈直白，卻也是藥石之言。上仙私自下凡，乾擾人皇憲律，此其罪一也。為了久留人間，晦仙氣以避極西七賊，匿神光以防中土四惡，進而吸取陽男姹女的元氣，殺傷甚眾，此其罪二也。據上仙所犯之罪，天條會如何處置，上仙名錄天冊，所知所曉自是遠甚貧道與義妹，萬望慎思。當然了，即使上仙不欲助天界謹禦此方，以積功減責，重登聖域。貧道也自有良謀，唯有屈上仙之尊暫憩於此。”
言畢，與小謝對望一眼。小謝微笑著道:“徐大哥，我們走吧，不必搭理他們了。”
猶豫不決的凰霄見到他二人已踏上祥雲，急忙道:“二位上仙請留步，小仙等願遵從上仙的指示，絕無二話！”邊說邊躬下了身，其餘的十六個妖魔亦緊跟著，不敢怠慢。
徐卿玄轉過身來，和聲道:“好。”雙手輕拈個“陣”字訣，周圍金芒大作後，眾仙、妖已置身於胙城縣上空。當看到土路上狹街上成群的百姓、奴仆不住哀思凰霄娘娘時，凰霄如釋重負。
徐卿玄掃視了一眼衛輝府六縣後，雙手輕拈個“陣”字訣，金、紫、銀、紅、金黃、銀紫六道仙光將陰天冷風的六縣的山川草澤儘數覆蓋，又拈個“鬥”字訣後，灼灼仙光霎時間隱去。然後迎著十七雙狐疑的目光，和聲道:“若此六縣內有百姓被妖魔所誘，圖謀不軌，陣法一起，你們能立時應到。僅以“陣”字訣消去凡人承諾於妖魔的記憶即可。凡此六縣的長幼男女，縱使到天涯海角亦受製於陣，拒言於邪妖毒魔。若無妖魔詐誘，此陣如同空耳，俟九幽之逆妄滌儘，此陣即消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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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個仙、妖相互對望一眼，麵無憂色，齊聲道:“遵命。”
徐卿玄瞥了眼麵色陰晴不定的凰霄，目光眺望西嶽華山，有意道:“上仙若欲了解餘切、餘元二仙的手腕，可到西嶽華山詢問白吉、白雪二仙，便知端的。”
凰霄一聽，身軀不禁一抖，欲再說什麼，側身一看，徐卿玄與小謝早已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古語雲:濟世經邦，要具雲水趣，若一有貪著便墜危機。心曠者，萬鐘如瓦缶；心狹者，一發似車輪。
徐卿玄與小謝駕著祥雲往大名府南樂縣而去。從未站在雲朵上俯視大地的小謝時而伸手去摸繚繞在二人周身的嫋嫋銀紫仙暈，時而伸手去摸飄掠過二人周旁的雲朵，劫怎麼也摸不到，時而手搭涼篷四下遠眺。格外的活潑和歡樂，回過身來，望著徐卿玄甜笑道:“徐大哥，想不到飛翔的感覺是這麼舒逸爽朗。從天上看大地的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縹緲與高大，難怪世上有那麼多的人窮儘一生，想方設法地要修煉成仙。”
徐卿玄迎著小謝的目光，微笑著道:“小謝，那你認為當神仙好嗎？”
小謝想了想，麵帶幾分愁容地道:“這個問題我一時難以回答。不過經曆了今天的事，還有這半個多月來你教我認字識理，講述十一月內除妖擒魔的經曆來看，正可謂是“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可是，徐大哥你太過辛苦了，你一個人孤軍奮戰了這麼久，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到底在做些什麼呢？等我們回鄉祭親後，我要好好修煉仙術，幫你分難擔責。”
徐卿玄望著一臉堅定的小謝，柔情形於色，溫柔地道:“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就不是孤軍奮戰。”
小謝聽著，愁容消去，語笑嫣權然，嬌豔欲滴，一雙靈動清澈的眼睛飽含脈脈情意。
徐卿玄看到小謝愁容已去，關懷地溫道:“小謝，對於今天的事，你…
小謝心知他所要說的，甜美地笑道:“你放心吧，對於今天所足以震撼不少人的經曆，我隻當是你教過我的“耳根如風穀飆風，過而不留，則是非俱謝；心境如月池浸色，空而不著，則物我兩忘。”
徐卿玄點了點頭，溫道:“小謝，你既然專誌於學仙術，須知學仙術當先修心，心修方能修術，心正方能禦術福人。有道是:寸心潔白，可以昭垂百代芳勞；一念慈祥，可以運釀兩間和氣。心地上風濤，觸處皆山清水秀。好動者，如雲電風燈；嗜寂者，如死水枯木；須定雲止水中有魚躍鳶飛的景象，才是有道的心體。這些語錄，你以後會慢慢明白。”
小謝在旁認真地聆聽，堅定地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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