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遠遠望見楚軍之中,令尹子重旗幟隨風飄揚,於是向晉侯奏請。
欒鍼主公請看,前方紅旗之下,便是楚國令尹子重坐駕。昔我出使楚國,子重問我晉國勇武何所表現,臣答曰‘好以眾整,又好以暇’。今兩國交兵,不通使者不謂‘好整’,不守信諾不謂‘以暇’。我欲送美酒於楚令尹,未知主公允否?
晉侯聞言一怔,繼而大笑允卿所奏。
欒鍼大喜拜謝,乃命家甲四人,車載美酒佳肴,持節馳入陣中,往見楚令尹子重。
子重兩軍交戰正酣,你等來此為何?
欒鍼家兵再拜言道小人家主欒鍼,不敢忘卻昔日‘好整以暇’之諾,因身為寡君車右,不能親至,特命小人饋贈美酒佳肴,以奉貴客。
子重笑道欒鍼不忘昔日戲言,可謂君子。
乃留酒遣使,繼續擊鼓以戰。
此戰自晨至暮,楚軍最終受挫後退。檢點戰果,損失嚴重王子筏被俘,楚共王被射瞎一目;鄭成公敗逃,大將唐苟斷後戰死。
眼見日暮天黑,兩下收兵,各自歸營。
楚共王忍痛說道晉人以為寡人傷目,必然不備,來日偷襲,必獲全勝。
司馬子反奉命,乃補充車兵步卒,修繕甲械,清理戰馬,傳命眾將來日雞鳴傳餐,整裝列陣,天明前便施突襲,進攻晉營!
安排就序,諸將各回本營,放倒便睡,預備來日決戰。子反疲累欲死,愈發不能入睡。部下憐其勞累過度,獻以美酒,於是子反飲醉酣眠,沉沉睡去。
然而楚共王心意,卻被苗賁皇料著。於是入諫晉厲公今我晉軍既已獲勝,楚王不服,來日必施偷襲,以為報複。如此如彼,可打消楚王複仇念頭,逼其退軍。
晉厲公從諫,通告全軍楚軍來日侵早必來劫營,各軍務必作好準備,設伏以待。
又故意放鬆對楚國戰俘看守,使其趁夜逃回楚營,報告楚君。
楚共王得知晉軍已有準備,並布設伏軍,心急如焚,立即召見子反討論對策。
未料子反因布置軍務過度勞累,醉酒酣眠,呼之不醒。
楚共王無奈,又恐晉軍來襲,隻得命令三軍拔營,車載子反,趁夜向南撤退。退到瑕地之時,子反酒醒。令尹子重與子反素有矛盾,於是不待楚王降旨,便逼令子反自殺。
鄢陵之戰,至此以晉軍勝利而告結束。時為周簡王十一年,六月三十日。
晉軍進占楚軍營地,食用楚軍所留糧草,休整三天,凱旋回師。
晉厲公在宋國沙隨重會諸侯,謀劃再討鄭國。
晉、齊、宋、魯、邾聯合伐鄭,繼討陳、蔡二國。
鄭伯以子罕為將,抵禦諸侯聯軍。子罕避實擊虛,出兵夜襲宋、齊、衛軍營,三國之軍先敗,於是晉軍無功而返。
次年春,鄭國上卿子駟主動進攻晉國虛、滑二邑,衛國出兵援晉。
同年夏,楚國遣公子成、公子寅領兵北上,助鄭擊晉。
此後晉、楚交攻,皆都圍繞鄭國進行。
畫外音鄢陵之戰,是晉楚爭霸,繼城濮之戰、邲之戰後,最後一次主力軍隊會戰。此戰結果,楚國對中原爭奪走向頹勢;晉國雖然借此戰重整霸業,但對中原諸侯控製力亦逐漸減弱。此戰並無贏家,其實兩敗俱傷,此後中原更無霸主。鄢陵之戰是因爭奪鄭國而起,但晉國雖勝,卻並未征服鄭國;戰後又多次伐鄭,楚國也多次出兵救鄭,便成亂局。
晉厲公鄢陵勝楚,自以為天下無敵,驕侈愈甚。又寵信佞臣胥童,排斥六卿功臣。
士燮預料強敵楚國既敗,晉國必亂,由此鬱鬱成疾,不肯醫治,並使太祝祈神,隻求早死。未幾果然病卒,子範匄嗣其爵位封地。
鏡頭閃回。晉國大夫胥童,姬姓胥氏,胥克之子,以奸佞便給,見寵於晉厲公。
早在晉成公六年,郤缺當權,謂胥克患有蠱疾,因此罷其官職。
蠱疾者,今之精神病也。
胥克從此成為世上首個被宣布患有精神病者,家族亦因此而敗落。
胥童因此深恨郤氏,自襲父爵,便專心諂佞晉厲公,欲利用君權以報先父之仇。
彼時三郤(郤錡、郤至、郤犨)權傾朝野,張狂霸道,晉厲公亦陰恨郤氏之專橫。
故此胥童便與晉厲公一拍即合,並為其出謀劃策,尋隙譾滅郤氏家族。
閃回結束。晉厲公升朝議政,眾卿大夫參駕,各自分班列坐。
胥童左右四顧,因見三郤不在,乃趁機起身,上前施禮,將欲進諂。
晉厲公卿有何奏?
胥童鄢陵之戰時,郤至已圍鄭君,卻並車私語多時,終解圍放鄭君而去。其必有通楚私情,隻是一直未有實證,未曾敗露。今楚公子熊茷為我所囚,一問之下,便知其實。
晉厲公即依卿奏,並為審官,去問熊茷,當日實情。
胥童便至禁室,來見熊茷公子若欲歸楚,當依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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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茷喜道公果能放我歸國,在下惟命是聽。
胥童遂附耳叮囑,如此如彼,熊茷應允。由是待胥童離去,熊茷便自監中修書,寄送於晉侯。晉厲公觀其密書道
貴國郤氏,與我楚國令尹子重交善,屢有書信相通,常言君侯無道,人心更思襄公。郤至欲奉襄公之孫姬周為君,舉晉國以事楚王。臣欲求歸,故以此聞於君侯!
鏡頭閃回。晉襄公庶長子名談,自靈公即立,避居於周,在卿士單襄公門下。
姬談在周都洛陽娶妻生子,故取名曰周。
自晉靈公被弑,晉國人心思慕襄公,是為晉厲公最為陰忌之事。
閃回結束。晉厲公覽書大怒,殺機頓起。
此後一日,晉厲公飲於內宮,欲索鹿肉為饌,使寺人孟張往市中購之,遍求不得。
便在此時,郤至自郊外載鹿於車,從市中而過。
孟張遠遠看見,上前攔住車駕,說明國君欲購鹿肉為饌之意,並徑直上前取肉。
郤至非但不給,反而大怒,彎弓搭箭,將孟張射死於市中,然後載鹿歸府。
孟張從人奔回宮中,報於國君我家主為主公往市中采購鹿肉,久而不得。因見郤至車載鹿歸,上前索購。郤至非但不與,反張弓搭箭,將我家主當街射殺,揚長而去!
厲公聞報大怒晴天白日,朗朗乾坤;當街殺我寺人,郤季子欺孤太甚!
立召胥童、夷羊五等寵臣入宮,共議其事,欲以當街射殺君侍為罪,逮捕郤至。
胥童進言道主公不可!若擒郤至,其以家甲拒之奈何?且郤錡、郤犨聞而必叛,則當年趙穿弑君之事,今日當重現矣。依臣之計,不如將三郤一並除之。
夷羊五附和道臣部下現有公私甲士數百人,若以君命夜搜三郤府宅,可保必勝。
話猶未了,座中早有一人笑道今郤至身兼司寇,郤犨又兼士師;三郤家甲倍於公室,若依公策,我群臣皆都休矣!
晉厲公聞聽此言,大吃一驚,定睛看時,見說話者,正是嬖臣長魚矯。
晉厲公若依卿策,便當如何?
長魚矯若依臣計,不如詐為獄訟為仇,爭鬨公堂,並以重金求購勇士,覷便刺之。夷羊五複引兵在外接應,豈有不可?既有疏虞,亦不殃及主公及我等。
晉厲公卿真妙策!我宮中有力士清沸魋,天賦異稟,輕身功夫驚人,捷似猿猴;兼且力大,可助卿等,成此大功。
由是便召清沸魋至內,與胥童、夷陽五、長魚矯等人密議,謀劃刺殺三郤細節。
畫外音夷陽五者,晉厲公嬖臣,因與郤錡爭田不過,故心懷深恨。長魚矯則與郤犨爭地,郤犨將長魚矯一家全部擒拿,男女同置一車,綁在橫木上遊市,臉麵儘喪。長魚矯對郤氏之恨亦可想見,故願與胥童及夷陽五同謀,必除之而後快。
數日之後,三郤在講武堂議事。長魚矯與清沸魋各以雞血塗麵,假作在當街鬨市爭鬥,扭結到講武堂來,各訴曲直,爭論是非。郤犨當堂審問,清沸魋假作上前稟話,捱近公座,抽出所藏利刃,猱身撲上,刺死郤犨。
郤錡見狀大驚,急拔佩刀來砍清沸魋,卻被長魚矯跳起接住,一刀刺入左肋;清沸魋再複一刀,正中前心,眼見不能活了。
郤至捉空趨出,升車而逃,欲奔回府,組織家甲,複來尋仇。正奔走之間,迎頭正遇胥童、夷羊五,引八百甲士來到,當街攔住。
胥童叫道奉晉侯詔旨,隻拿通敵謀反郤氏,餘從不問!
郤至聞此大驚,回車欲走,早見一人淩空飛至,直登車頂,劍似長虹,迎麵劈來。郤至尚未看清來者麵目,便覺自己頸上一涼,首級離腔,落入車中。
來者非彆,正是刺客清沸魋。
可歎郤錡、郤犨、郤至兄弟,素日驕橫跋扈,終因一鹿之爭,皆作無頭之鬼。
中軍元帥欒書及上軍副將荀偃皆在朝堂,隻聽宮外街上喧鬨,未知發生何事。
忽見胥童引兵到來,轅木之上懸掛三個血淋淋首級,仔細看時,認出正是三郤。
荀偃大怒喝道鼠輩為亂,殺害大臣,又持兵私闖朝堂禁地,是欲造反耶?
胥童見到執政欒書,心中打一個突。又聞荀偃此語,將心一橫,命令眾甲士道欒書、荀偃二人,與三郤同謀反叛,一齊拿下,重重有賞!
甲士奉命上前,擒執二帥,擁至朝堂。
胥童命寺人入宮,請厲公升殿,先以三郤首級呈獻稟主公,三郤謀反,為臣所誅。
晉厲公倒也罷了。還有何事?
胥童拿得欒書、荀偃,與三郤同謀,請主公裁決!
厲公嚇了一跳,怒道三郤謀反,與欒、荀二卿何乾?
長魚矯低聲密奏欒、郤同功一體,荀偃又是郤錡部將,三郤被誅,欒、荀二氏不除,後必為郤氏複仇,主公思之!
晉厲公一舉而殺三卿,朝中空矣,國必動亂,絕計不可。
乃命當場釋放欒書、荀偃,還複原職。二臣渾身皆被冷汗濕透,謝恩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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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魚矯臣聞百姓造亂謂奸,朝臣作亂謂宄。報奸以德可矣,報宄則必以刑。未施惠於民即行殺戮,不可謂德;臣迫其君而不加討,不可謂刑。德、刑不備,則臣民將亂。主公一時婦人之仁,今赦二卿之罪,並複其原職,則二卿豈肯赦國君哉?終必為亂。
厲公聞奏,隻不肯聽。
長魚矯見此,搖頭歎息,辭君出宮。因知道放虎歸山,必留大患,回家思之再三,遂命家人收拾行李,裝載車輛,當夜出城,逃奔西戎。
晉厲公重賞甲士,命將三郤屍首號令朝門,三日後方許收葬;郤氏之族,在朝為官者,儘命罷歸田裡。眾臣見一日間陡生奇變,無不驚震。晉厲公見此,又安撫欒書及荀偃。
晉厲公郤氏無君,我故伐之。二卿切勿因被執而以為辱,請安心歸位就職。
欒、荀二人再拜稽首國君討伐有罪,卻免我二人之死,如此大恩,臣焉敢懷怨?
厲公信以為實,不再以二臣為意。乃封胥童為上軍元帥,以代郤錡;夷羊五為新軍元帥,以代郤犨;清沸魋為新軍副將,以代郤至。楚公子熊茷舉報郤氏有功,命釋放回國。
欒書、荀偃羞與胥童等人同事,自此稱病在家,杜門不出。
厲公八年,閏十二月乙卯日。
晉厲公出遊,到大夫匠驪氏家中,上軍元帥胥童陪同。
匠驪氏者,乃晉厲公外嬖,極受寵幸,家在太陰山之南,離絳都二十餘裡。厲公遊獵於此,樂而忘返,三宿不歸。
荀偃聞說此事,私謂欒書昏君無道,我等稱疾不朝,豈能長得苟安?且胥童、夷羊五等人不除,恐三郤之禍,不旋踵便至我族!我等手握兵權,寧死此等宵小之手耶?今昏君在外,兵不過五百;你我但行不測,彆立賢君,誰敢不從?
欒書歎道我家世代忠於晉室,今萬不得已,隻可為弑逆之事矣!
於是二人議決。
欒書下令命牙將程滑,以狩獵為名,率車五十乘,甲士八百隨從,出離都城,伏於太陰山左右。若遇車馬到至,不論來者何人,立即誅殺,提頭來見!
程滑喏,末將領命!
欒書遣走程滑,自與荀偃二人,乘單車出城,到至匠驪氏莊園,謁見厲公。
晉厲公二位賢卿不在都中,到此何為?
欒書楚公子熊茷寄密書來,說楚王欲報前番傷目之恨,將起大兵來伐。主公三日不歸,臣民失望,眾卿特命臣二人來此,迎駕還朝。
厲公聞說楚軍來伐,不疑有詐,急命起駕還都,使胥童率軍三百前導。
胥童領命,引軍先發,行至太陰山下。忽然一通鼓響,伏兵大起,程滑當先攔住。
胥童狗奴!也不看我是何人,你敢造反耶?
程滑某奉元帥之命,特來討反叛逆賊!
上前隻一戟,便將胥童刺死,倒在車中。餘眾見此,皆都驚散。厲公自後趕至,見狀大驚,未等開口,早被欒書、荀偃左右執住,擒下車來,囚於程滑軍中。
晉厲公見此,不由長歎悔不聽長魚矯之言,乃有今日!你二人休道三郤已死,便敢謀反,尚有其他公卿,須容你兩家不過!
欒書聞言點頭,對荀偃道主公此言不差。範、韓二氏若聞我等為逆,恐有異言。宜假君命召至,迫其同謀方可!
荀偃稱善,乃遣使回城,分召士匄、韓厥出城,前來見君。
士匄對來使道主公若有要事,可回朝召集眾卿商議,何必非要召至城外!
韓厥你實話告我,主公今在何處,所召何人,欲議何事?(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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