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崔浩侃侃而談,舌燦蓮花,唇吐連珠。
太武帝道先生所言雖是,奈彼南蠻之國,焉有如先生般智謀之士!
崔浩彼國若有見機之人善設權譎,乘間深入,虞我國之虛張聲勢在前,則陡生變故不難,豈複能製劉宋強敵乎?今我朝公卿短視,欲以威力攘賊,反乃招令敵寇速至也。夫張我虛聲而召敵實害,智者不為。陛下不可不思,免至後悔無及。臣已暗遣諜使在彼,期四月前可還。可待諜使報至,審而後發,猶末晚也。
此論一出,文武大嘩,皆含不忿。
魏太武帝雖知崔浩之言有理,但難拂眾議,於是問道若我將大軍助司馬楚之等南將,使其剿撫共用,則有勝算否?
崔浩愈發不能。司馬楚之亡國逃難之徒,是劉宋朝廷最為所忌者。若使其帶兵南下,其必謂非僅欲占其地,亦將必奪其國,安得端坐視之?故司馬楚之若往,則必引彼大兵北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以司馬楚之瑣才,隻能招合輕薄無賴,不能成就大功。為國生事,使兵連禍結,必此之群矣。臣嘗聞彼等前投秦國之初,魯軌曾說秦王姚興引兵入寇荊州,秦王允之,至則散敗,所帶秦兵皆被蠻賊俘掠為奴,使禍及姚泓,實乃前車之鑒。
彼時司馬楚之及魯軌等降將便在班中侍立,聞此不由又羞又怒,慚愧無地。
崔浩見文武諸臣默然,愈加得意,繼續說道臣複以天文星相而言,不能發兵南下者有五。今茲害氣升於揚州,不宜舉兵,一也;午歲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蝕滅光,晝昏星見,飛鳥墜落,宿值鬥牛,憂在危亡,三也;熒惑伏匿於翼軫,戒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儘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而萬全,國安而身盛。若論劉宋亦不能北伐前來攻我,其因有三。劉義隆新即大位,人事未周,此其一也;彼國內災變屢見,是天時不協,此其二也;舟行水涸,是地利不備,此其三也。天時地利人事三者無一具備,其國自守猶或不安,何敢先發而攻彆國哉?以此推之,則彼必聽我虛聲揚言進兵而嚴備,我亦必承彼嚴備而動兵相爭。兩推其咎,皆自以為應敵,便是以假作真,兵連禍結,南北兩麵受敵矣。依兵法所雲,我當分災迎受害氣,未可舉動也。
若說崔浩這一番長論,皆謂金石之言。但怪其隻顧以理而論,卻不顧及滿朝群臣麵皮,將他人一概否定,且言帶譏刺,是謂傷眾也。
當下群臣雖被他一人獨自駁得啞口無語,但於散朝之後,複又自相聯合,再進宮來麵見魏主,仍複力諫宜趁本國南境守將鼓勇欲戰,劉宋國內叛亂迭起之際,一齊鼓動出兵。
太武帝最終難違眾議,當堂下詔,命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分布河津,並將幽州以南戍兵集中於黃河一帶,對劉宋進行防禦。
六月,太武帝又使平南大將軍魯軌屯兵河上,安南大將軍司馬楚之屯於潁川,以重兵威懾,同時傳檄南朝,招撫宋軍中故晉部將前來歸降。
宋文帝聞說魏兵集於黃河沿岸,且晉室遺臣並引軍至於河南之地,不由大驚,急遣大將到彥之率十萬大軍前往迎之。
到彥之奉詔出兵,將戰艦自淮水入於泗水,溯流北上。
因夏季水淺,日行僅十裡,自四月至七月,始抵泰山東平,隨後溯黃河西進。
太武帝聞報亦大驚,因忙於北邊與柔然、高車諸部對敵,無力抽調兵力應付河南諸鎮,自謂難以抵禦十萬宋軍,遂命司馬楚之及魯軌部眾主動撤離,北渡黃河。
又以陽平公杜超為都督冀、定、相三州諸軍事,鎮守鄴城,節度諸軍。
到彥之趁機揮軍西進,占領滑台、虎牢、洛陽、金墉等城,儘複河南失地。乃於各地留兵鎮守,並將諸軍推至黃河南岸,西至潼關,以致兵力分散。
八月,太武帝派遣冠軍將軍安頡督護諸軍,出擊宋軍。
到彥之遣部將姚聳夫渡河攻冶阪,被安頡擊敗,死者甚眾。太武帝又遣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會同拓跋大毗屯兵黃河北岸,以禦到彥之。
至此魏宋大軍交兵,一時互有勝負,不能驟解,果如崔浩所言。
鏡頭轉換,按下魏宋,複說夏秦。
正當宋魏交兵之際,夏主赫連定欲收複統萬城,遂乘機遣其弟赫連謂以代為將,率三萬騎兵來攻北魏鄜城。
魏主急使平西將軍隗領兵迎戰,大敗謂以代,殺死夏國兵眾萬餘人,謂以代逃去。
赫連定留其弟赫連社乾、廣陽公度洛孤守平涼,自率數萬精兵在鄜城東截擊隗歸,並遣使約宋將到彥之,合兵伐魏。
太武帝聞訊,欲先討伐赫連定。
群臣皆道宋軍猶在河中,若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則我必失東州矣。
太武帝猶豫不決,隻得複又問計於崔浩,並為前番未納其諫而自悔。
崔浩說道劉義隆與赫連定同惡相招,連結馮跋,牽引蠕蠕,規肆逆心,虛相唱和。兩家皆為自保實力,劉義隆望赫連定先進,赫連定待劉義隆上前,皆莫敢先入。以臣觀之,有似連雞,不俱得飛,無能為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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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帝聞言大喜如此,我將如何應對?
崔浩臣始謂劉義隆軍來當屯住河中,兩道北上。東道定向冀州,西道必攻鄴城。如此則陛下當自致討,不得徐行。今則不然,宋將到彥之東西列兵二千餘裡,一處不過數千士卒把守,形分勢弱。以此觀之,情見其止望固河自守,免死為幸,並無北渡之意也。而西夏前番屢被我國所敗,國人精銳儘失,赫連定殘根易摧,擊之必仆,先伐夏兵可也。我克赫連定之後,再以得勝之兵東出潼關,席卷而前,則威震南極,劉義隆在江淮以北無立足之地矣。聖策獨發,非愚近所及,願陛下西行勿疑。
太武帝聽他字字金石,如數家珍,便似聞天籟,遂納其言。因此時已大敗柔然,高車諸部歸降,北方戰事已畢,便決意禦駕親征,往伐西夏國赫連定。
神麚三年九月,魏太武帝拓跋燾前往統萬,指揮軍隊襲擊平涼。
十月,西秦國主乞伏暮末受北涼威脅,派使臣王愷、烏訥闐出使北魏,請求援助。
魏太武帝暗道某正欲與夏國決戰,哪有閒心去管你西秦之事?
想罷起身揮手,便要打發來使回去。
崔浩急對太武帝連使眼色,示意趁揮手之際先令西秦之使退下,然後向太武帝附耳低言道此乃千載難得良機,陛下何不借雞下蛋,如此如此?
拓跋燾喜不自禁,笑道卿真乃鬼才,世人不及也。
遂命喚西秦使臣複進殿說道你主都城近於北涼,故常受其逼迫,孤即便發兵,亦隻能救其一時,不能救其一世。你可歸報汝主乞伏暮末,不如儘起舉國之兵,與孤夾擊夏國;若將夏國滅了,孤便將其平涼、安定二郡封給你主作為國都,豈不是好?今我兩國在殿中諸臣皆為見證,孤定不食言。
西秦使臣於是辭歸,將魏主之言還報秦王。
秦王乞伏暮末信以為真,於是縱火焚燒城邑,搗毀法器寶物,統率部眾一萬五千餘戶,向東前往攻擊上邽。
赫連定聞說乞伏暮末忽率大軍來攻,不知是何緣故,隻得發兵抵抗。
鏡頭閃回,補敘乞伏暮末之事。
字幕乞伏暮末,一名慕末,字安石跋,西秦文昭王乞伏熾磐次子。
元嘉五年春,乞伏熾磐去世,乞伏暮末即位,改元永弘。葬父乞伏熾磐於武平陵,上廟號為太祖;任命乞伏元基為侍中、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河州牧乞伏謙屯為驃騎大將軍;涼州刺史段暉為輔國大將軍、禦史大夫;叔父乞伏千年為鎮北將軍、涼州牧,鎮守湟河;乞伏木弈乾為尚書令、車騎大將軍,乞伏吉毗為尚書仆射、衛大將軍。
乞伏暮末初為太子之時,有尚書隴西人辛進,從其父皇乞伏熾磐在陵霄觀遊覽,用彈弓欲擊飛鳥,不想竟誤中乞伏暮末母親,損其容貌。
辛進驚懼非常,急跪地請罪。皇帝及皇後不怪,赦之。
乞伏暮末即位,問及其母麵部受傷原因,太後不疑有他,即將當時情況據實以告。乞伏暮末大發雷霆,次日升朝,竟斬殺辛進及其五族親屬二十七人,報複前仇。
由此造成內外分崩,朝野內外人心思叛。
北涼國主沮渠蒙遜聽聞乞伏熾磐去世,趁機伐喪,進攻西秦所屬西平。
西平太守明知不敵,於是遣使寄書涼主我主有令,敵國來攻時,首降之將必夷三族。殿下若先攻取樂都,臣必舉西平歸附。如我望風而降,以殿下英明,亦輕看小臣也。
沮渠蒙遜然其言,於是放棄西平,轉攻樂都。
西秦相國乞伏元基率騎兵三千救援,進城拒堅以抗。沮渠蒙遜軍臨城下,傳令進兵攻擊,很快攻陷樂都外城。並使人切斷內城水源,城中有一半以上軍民死於饑渴。
東羌部落酋長乞提原隨乞伏元基救援樂都,卻暗中與城外北涼軍隊勾結,從城上拋下繩索,牽引北涼士卒登城。
北涼軍士登上城牆者達百餘人,大聲呐喊,縱火焚燒城門。
西秦守城之軍幾近潰散之時,乞伏元基率領左右親軍趕到,身先士卒奮力抗擊,北涼軍隊被擊退,複趕出城外。乞伏元基打退敵兵,複平內叛,誅殺乞提原及其部將,餘眾複降。
乞伏暮末聞樂都被圍,遂遣使到沮渠蒙遜營中,答應歸還人質沮渠成都,請求和解。
沮渠蒙遜見樂都難下,遂接受請和,隨即派遣使臣赴西秦,為乞伏熾磐吊喪。
乞伏暮末禮送沮渠成都回國,並派將軍王伐護送。沮渠蒙遜於半路設伏,擒獲王伐及其三百騎兵,又派尚書郎王杼護送王伐返回西秦,並送乞伏暮末戰馬千匹,錦緞綾羅無算。
元嘉五年七月,乞伏暮末派遣記室郎中馬艾前訪北涼,兩國重複和好。
西秦主皇叔乞伏千年時任涼州牧,酗酒暴虐,不理公務。乞伏暮末聞之,派遣使臣持詔責備,乞伏千年大為恐懼,投奔北涼。
乞伏暮末複任叔父光祿大夫乞伏沃陵為涼州牧,鎮守湟河。
十二月,沮渠蒙遜再次討伐西秦,前至磐夷。乞伏元基率騎兵一萬五千人阻擊,沮渠蒙遜乃率軍回攻西平。乞伏暮末急遣征虜將軍出連輔政等將,率領騎兵二千人趕赴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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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六年初,出連輔政等援軍未到,沮渠蒙遜就已經攻陷西平城,活捉西平太守。
沮渠蒙遜以馬鞭敲其額頭,罵道此番須是孤擒俘你,秦主複夷公之三族否?
太守怒道士可殺而不可辱。殿下要殺便殺,何如此輕士耶!
北涼王聞此,非但不殺,反而改容相向,甚為敬重。
六年五月,沮渠蒙遜進討西秦都城枹罕。乞伏暮末命相國乞伏元基留守都城,自己則退保定連城,以為犄角之勢。
西秦南安太守翟承伯等人叛變,據守罕穀,響應北涼軍。
乞伏暮末大敗翟承伯叛軍,進抵治城。西安太守莫者幼眷占據川城,亦叛西秦,乞伏暮末發兵討伐,反被莫者幼眷擊敗,乞伏暮末隻得退回定連。
沮渠蒙遜隨後率北涼軍大至,包圍枹罕,複派世子沮渠興國分兵進攻定連。
六月,乞伏暮末在治城反擊秦軍圍攻,生擒沮渠興國。
沮渠蒙遜聞報大驚,率軍立即撤退,乞伏暮末追擊北涼軍直到譚郊。沮渠蒙遜不甘功敗垂成,遂向吐穀渾可汗慕容慕求援,允諾事成之後共分西秦之地。
吐穀渾可汗貪其厚利,遂派胞弟慕容沒利延率領兵騎五千,與沮渠蒙遜會師,合兵討伐西秦。乞伏暮末遣輔國大將軍段暉等攔擊來敵,大敗北涼軍和吐穀渾汗國騎兵。
七月,沮渠蒙遜派遣使臣出使西秦,送穀三十萬斛,請求贖回世子沮渠興國,被乞伏暮末拒絕。沮渠蒙遜於是立沮渠興國胞弟沮渠菩提為世子,乞伏暮末則將沮渠興國留為己用,拜為散騎常侍,並把己妹平昌公主嫁之。
乞伏暮末弟名喚乞伏殊羅,通奸其父乞伏熾磐左夫人禿發氏,被乞伏暮未知悉,禁止二人往來。乞伏殊羅大懼,不思改過自新免罪,反與叔父乞伏什夤聯手,欲謀殺乞伏暮末。
禿發氏自為內應,在宮內偷盜宮門鎖鑰,欲引叛軍入宮,不料拿錯鑰匙,打門不開。
守門人發覺,急入宮告知秦王。乞伏暮末逮捕殊羅通及皇叔什夤,並其黨羽全部殺死。行刑之前,乞伏暮末恨極,欲???鞭打乞伏什夤。
乞伏什夤叫道我欠你一死,並不欠你鞭,奈何韃我!
乞伏暮末發怒,即命刳開其腹,棄屍於黃河。乞伏什夤同母弟乞伏白養、乞伏去列為此頗有怨言,乞伏暮末又皆殺之。
元嘉七年十月,乞伏暮末見屢被北涼侵略,便派使臣王愷、烏訥闐出使北魏,請求派兵援助;北魏太武帝納崔浩之計,許以大夏平涼和安定二郡,令其合擊赫連定。
閃回結束,書接前文。
乞伏暮末得到魏主許可為援,於是焚城毀寶,統率部眾來攻上邽。
大隊人馬走到高田穀,給事黃門侍郎郭恒等人陰謀劫持沮渠興國反叛,不料密謀泄漏,被乞伏暮末誅殺。
夏主赫連定不知乞伏暮末何故來伐,於是發兵抵抗。乞伏暮末戰不能勝,隻好就地固守南安,西秦故土全被吐穀渾汗國占領。
西秦、北涼、大夏、北魏四國交戰,反便宜吐穀渾得此大利,真是始料不及。
元嘉七年十一月,南安羌族部落一萬餘人背叛西秦,共推安南將軍、督八郡諸軍事、廣寧太守焦遺為盟主,被焦遺拒絕。
羌族部眾於是劫持焦遺族侄長城護軍焦亮,共推其為盟主,聚眾攻打南安城。
乞伏暮末素知羌人悍勇難當,遂遣使向氐王楊難當請求援兵。楊難當倒是極為仗義,二話不說,即派將軍苻獻率騎兵三千趕赴救援。
苻獻引軍而出,前與乞伏暮末合兵,反擊各羌族部落軍隊進攻。
羌軍因乃烏合之眾,一戰之下便即潰敗,焦亮逃回廣寧,投奔叔父焦遺。乞伏暮末進攻廣寧,乃寄書進城,命焦遺誅殺焦亮以降,否則屠城。
焦遺見孤城難守,隻得將焦亮斬首,出城投降,被乞伏暮末封為鎮國將軍。
不料廣寧方平,略陽複叛,太守弘農人楊顯獻出郡城,投降大夏赫連定。此後秦、夏二國急伐互攻,不可開交,涼、魏二國反為看客。
元嘉八年正月,赫連定突襲西秦,大敗西秦上將姚獻。隨派其叔父北平公赫連韋伐,率一萬人攻打南安城。
當時乞伏暮末據守南安,城中發生饑饉,人與相食。
西秦軍民皆亂,紛紛越城出降,至侍中出連輔政、右衛將軍乞伏延祚、吏部尚書乞伏跋跋等朝廷重臣,亦皆逃出城去,投降大夏。
乞伏暮末至此窮途末路,四顧朝堂儘空,隻得銜璧輿梓,出城投降。赫連韋伐由此占領南安,並將乞伏暮末連同沮渠興國,一並押送到上邽,來見大夏國主赫連定請功。
西秦太子司直焦楷藏在宮中,趁秦主率眾出城投降,遂單槍匹馬自西門越城而出,逃奔廣寧,歸見其父焦遺,再拜泣求說道大人一向承蒙朝廷重用,身居藩鎮大員,統領一方。今國家顛覆,陛下被俘,大人焉能不率部眾,首倡大義,消滅寇仇!
焦遺說道主上已經陷入敵手,我非惜命忘義,但若派兵追擊,隻能加速主上死亡。不如另擇王族中賢能之人,擁其繼承王位,然後再出兵討伐,或許還有複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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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楷然之,跪領父命,於是修築高台,召集部眾盟誓,又發複國報仇檄文。二十日之間,竟有一萬餘人趕來歸附,由此軍威複振。
不料天不佑秦祚,焦遺卻於此時勞病交加,溘然長逝,新聚之眾遂複作雲散。
焦楷無力獨承重任,於是率領部下逃往北涼,歸降沮渠蒙遜。
同年六月,赫連定斬殺乞伏暮末,以及西秦皇族五百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