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紅霞染儘了天際,陸辭才意識到宮門將要落鎖,她凝視著陸修的牌位,準備再看她這個兄長最後一眼。
“父親,母親,女兒就要走了,往後不知何時還能再見,父母可有什麼話要囑咐女兒的嗎?”
陸母撇過頭去,賭氣般地不肯看她一眼;相反,陸廷朝的目光久久不肯從女兒身上移開。
距她出嫁以來,父女倆已有整整六年未見,如今再見,卻是在此時此刻。
“老夫從來自恃清高,不屑於奸佞小人同流合汙,”陸廷朝長歎一聲,“但卻教養出了修兒這樣不肖的兒子,想必是我平日對他管教甚嚴之故,如今想來悔恨當初,下無言麵對官場同僚,上無言麵對當今聖上。如今我年事已高,思來想去,決定致仕閒居在家,教養孫輩,不求他們有經世之才,但願不走他們父親的老路,這也就足夠了。”
陸辭聽後頗為動容,“父親說的是。如今咱們家沒了大哥這個主心骨,沒落也是難免之事,若父親再在官場上有什麼三長兩短,家中婦孺就全無指望了。如今父親致仕,也落個清淨,教養侄兒,讓他們這個清白正直之人。”
“是啊……娘娘在宮中亦是要萬分珍重,好生撫養二皇子,他日後不能依靠陸家了,這都是我這個外祖父對不住他……”
“父親千萬不要如此想,”陸辭勸道,“我與彧兒自會萬分珍重,保全自身,我也會把孩子培養成國之棟梁,父親隻管安心養老便是。”
父女二人聲淚俱下,聽者無不動容,幾番互訴衷腸後,陸辭最終在父親不舍的注視下,登上了回宮的馬車。
看著父親和陸府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成為一個點,消失在視野中,陸辭放下了簾子,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她此生最後一次回家,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罷了,罷了,反正自己一生都將困守於深牆之中,再追憶從前,又有什麼用呢?
剛剛她站在陸修的牌位前,想到不是他的不堪,不是他為家族蒙羞,而是她七歲時,陸修偷偷帶她溜出家門去逛廟會,還猜謎為她贏得了一盞兔子燈;
是她十三歲那年,被夫子罰抄文章一百遍,陸修模仿她的字跡,整夜與她趕工完成,卻在搖曳的燭台下,趁她熟睡時在她的額頭上畫了一隻大烏龜;
是她十七歲那年,出嫁前的一個月,陸修為了給她添嫁妝,臨摹先賢的遺跡拿去坑蒙拐騙,最後父親發現差點打得半死……
……
這些都曆曆在目,她如何能忘呢?
罷了,罷了,往事悠悠君莫問。
……
回到鳳儀宮後,夜已然深了,陸辭走進宮中,卻發現齊越在等她。
“臣妾請陛下安。”
“不必多禮。”
齊越依舊是數年如一日地走上前去,將她親手扶起,卻見她神情漠然,便猜到她心結難解。
“今日回府,家中一切可還安好?”
安好?陸辭在心中冷笑道,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答,“多謝陛下費心,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就行,都好就行。”齊越自顧自地安慰道。
“隻是……”陸辭頓了一下,接著說,“父親年事已高,想要致仕閒居在家,還望陛下應允。”
齊越並沒有立馬接話,而是思索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梓潼言之有理,朕應允就是。”
陸辭點點頭,沉默不語。
二人相顧無言,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