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窈逝後,皇帝並未責怪她自縊一事,反倒是將她被追封為妃,諡號毓貞,葬入妃陵,並將皇長子齊襄過繼於懷章太子,入陵為母守孝三年,此事才算了解。
由於近來逝世的人多,太後薨逝國孝尚在,故今年新春倒格外冷清,不見昔年歡聲笑語。
天氣嚴寒,大雪沒日沒夜地下著,晏清禾便免去了嬪妃請安,又嚴禁內務府克扣各宮物資,眾人就各自在宮裡熱鬨,紅泥小火爐,也倒彆有一番溫馨。
政和十二年正月十五,在陪伴嫽兒過完了她十四歲的生辰後,慶陽長公主齊念就長眠於那個落雪的夜晚,時年三十五歲。
慶陽臨終前,晏清禾去看望了她,她唯二的願望晏清禾都一一答應下來,一是照顧好兩個孩子,二是有朝一日能夠讓陛下寬恕陳家,讓那些流放的陳家人能夠返鄉安度餘生。
“好……好……”晏清禾哭得泣不成聲。
慶陽長公主逝後,皇帝將她安葬到了距離孝陵不遠的地方,好讓她能夠依偎著自己的父母,也遙望著在宮裡的兩個孩子。
嫽兒和鈺哥兒在送母親出殯之後就被接到了宮中。嫽兒與明兒同吃同住,相互依偎取暖;而鈺哥兒作為外男,一直居住在尚書房,那裡也便成為三個孩子的聚集之地,常常一待便是一整日,甚至偶爾也去慈寧宮和寶華殿坐坐,仿佛這樣就能讓他們的祖母知道,自己過得很好。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那日正是正月十六,晏清禾送走了慶陽的第二日,紛紛暮雪終於落幕,隻留下一簇簇紅梅在冰雪天地中淩寒獨自開。
她醞釀了許久,終是下定了決心,預備同曹蘅一起前往敬寧宮安撫穆婕妤。
二人趕到時,衛又安正在主殿收拾舒窈的遺物,摸著一件綰色的衣裳,臉上似有笑意,仿佛陷入回憶之中。
晏清禾隻看一眼,就想到了她初次見到李舒窈的那個早會,想到她一雙似小鹿般的桃花眼,那雙頰的微微紅暈,和那身鑲著桃花的粉色衣裙——那正是如今衛又安手上的這一件。
從此之後,宮中嬪妃隻論容顏,無論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許玉容,還是美豔動人、穠豔昳麗的沈熙宜,都無人能勝出其右。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那個早會上,隻那一眼,晏清禾就被李舒窈的美貌所折服,本以為她會憑此青雲直上,但那姣好的容顏到底勝不過當時齊越對陸辭的情深義重,以至於她沉淪半生,落寞半生。
見二人來,衛又安這才從回憶中抽出,向二人請安過後,不知所措地問道,“不知兩位姐姐來,所為何事啊?”
“不過是得閒,來看望妹妹一番罷了,”晏清禾親手拉著她坐下,看著舒窈的遺物,明知故問道,“這件衣裳,倒像是舒窈的東西……”
衛又安點點頭,眉宇平和了幾分,“正是呢,本來這些都該隨她去的,臣妾舍不得,便挑了些留作念想。”
“我記得,”曹蘅笑道,“這是咱們第一次早會見舒窈她穿的衣裳吧?那時我就驚住了,衣裳好看倒不說,人卻是我從未見過的,人麵桃花相映紅,倒像是畫裡的人一般,見了直讓人心動呢。”
衛又安看著這件衣裳,微微一笑道,“是啊,其實這件衣裳是臣妾做的,當年她想得陛下寵愛,就讓我給她做一身。我和她自幼一起長大,對她的美麗是最了解的,這件衣服,最是配她,她收到後也興高采烈,發誓要穿一輩子來著。我當時就笑道,‘日後看你四五十歲人老珠黃,還敢不敢穿’,可是……”
衛又安沉默片刻,一滴淚落到衣裳的桃花上,哭笑不得,
“去年她二十八歲,今年也是。”
晏清禾摟住她,用帕子給她拭淚,柔聲哄道,“沒事的,沒事的……”
“臣妾明白,”衛又安紅了眼眶,但還是止住淚水,對著二人笑道,“倒讓兩位姐姐見怪了。”
“哪裡的話?”曹蘅道,“我近來也總是想起舒窈,想起咱們在東宮裡的那些時光,咱們一起在竹意館裡打葉子牌,一起談天說地、說先皇後和陛下的壞話,又安,你還記得嗎?”
提起這些,曹蘅眼都亮了,見衛又安點點頭,她又繼續道,“咱們這些人呐,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在宮裡蹉跎歲月,總是想找個伴,我找了禾兒,你和舒窈又在一塊,咱們倒漸漸生疏了。其實,咱們原不該如此的……”
曹蘅隱秘地向衛又安投來橄欖枝,而衛又安卻並未立馬接話。當年之所以生疏,又豈止那麼隻言片語可以說清?
晏清禾清楚,話隻有敞開了說才可破冰,所以她娓娓道來,
“後來,襄兒發燒重病的那次,我知道舒窈是怨了我的,但咱們也有愧,不敢多言,隻是又安你來尋我,我才寬心了幾分。那時我發誓要護住襄兒這個孩子,可是,到底還是食言了……”
說罷,晏清禾站起身來,走到衛又安麵前,向她深深一拜。
衛又安慌了神,連忙打算將她拉起,但有拗不過心意已決的晏清禾,之後自己也麵向她跪著,焦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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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快起來吧,此事怪誰也怪不到姐姐頭上,兵變之事誰又能知?姐姐自己都因兵變九死一生,曆經大劫,更何況舒窈逝後,是你向陛下諫言善待他們母子的,又何來食言之說?”
“不,”晏清禾搖搖頭,果決地否定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太後要兵變,也猜到了她想拿襄兒當擋箭牌,我更知道秋狩前襄兒所患風寒就是太後命趙太醫所為……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就任由事態繼續發展,是我親眼看著襄兒到如此境況,是我對不起舒窈,襄兒,還有你,又安。”
晏清禾抬起頭,二人雙眸相對,泛起陣陣波瀾。
聽著她情真意切地斷腸之語,衛又安咽了口氣,歎道,“縱然你什麼都知道,也無力改變不是嗎?姐姐如今失去的,遠比我更多,我有什麼理由來責怪姐姐?我從不怨恨於你,我隻恨我自己,自持聰穎,卻還是沒有護好他們……”
“哪裡的話?襄兒十二歲,還要靠你呢!”曹蘅見縫插針,也同樣跪在二人身邊,左右逢源地勸道,“襄兒也是你一手養大的,他如今沒了舒窈,正是需要母親安慰的,他守孝三年後也需要你來扶持啊,又安!為了孩子,你也該振作起來,不能繼續消沉下去了。何況,二公主不是還養在你旁邊嗎?”
“曹姐姐,你說的是,”衛又安本聽了前麵的話稍作寬慰,但聽到二公主卻又微微蹙眉,“隻是不瞞兩位姐姐,瑤瑤這孩子對我生疏客氣得很,我到底不是她的生母,也不能強求於她……”
可憐我在深宮十二年,如今曆經沉浮,卻還是孑然一身,往後數餘年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
“瑤兒這孩子內斂,她對你的愛都埋在心裡,不好意思說出口呢……”晏清禾安慰道,“都說日久見人心,讓她看到你的好,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其實又安,無論是為了襄兒還是瑤兒,你都要把這日子好好地過下去才是啊……”
又安點點頭,主動拭去眼淚,抬起頭堅毅地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收拾舒窈的遺物,我還有一個請求,姐姐可否能答應我?”
“你說。”
“舒窈走後,敬寧宮就隻剩我和瑤瑤兩個人住著,我想搬到主殿,也就是這,這樣守著舒窈在時的舊貌,日後襄兒回來時也能舒坦些。如若不這樣,我隻怕到時候新人入宮,占了這主殿,心裡倒不痛快。”
“我明白了,”晏清禾道,“即是如此,我即刻就派人就準備,隻要又安你能安心就好。”
見她倆執手相看淚眼,曹蘅玩笑著扶起二人,“既如此,那就快些起來罷,否則我倒要做人情陪你們跪著,膝蓋怪痛的。”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攙扶著起了身,又謙讓地坐到了一處。
窗外寒風凜冽,唯有梅花盛開而已,錚錚烈骨,高潔傲岸,縱然零落成泥,卻也依舊留得梅香如故,卻不知這份孤獨中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不甘與寂寞,孤苦與哀愁。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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