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無常
戎昭從最開始就一直在往生堂守著,幫著儀倌們前前後後忙碌不停。此刻見到他們回來，連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起身相迎。
“行知……叔父在裡麵，請跟我來。”他低聲喚道，聲音有些低沉，目光卻落在那對夫妻身後半步，低著頭不言不語徑自往裡麵走的姑娘身上，眼中滿是擔憂。
說罷，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將他們引到房間裡麵去。
房間裡，是胡行知近些年來最為熟悉的場景，作為往生堂的堂主，他本應該對這些場景感到平靜無波，但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卻無法平靜下來。因為此刻躺在合了一半的棺槨之中，無聲無息的人，是他們最為慈愛端嚴的父親，這又該如何能夠讓他們以常理來對待呢？
“父親，我們回來了。”胡行知上前，單膝跪下，扶著棺槨，輕聲低語，聲音裡飽含著無儘的眷戀。
他緩緩走到床前，靜靜地凝視著那安詳的麵容，想要在此刻，將父親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心底。
一旁的林渙靜默地站著，緊緊咬著唇，一聲也不吭，她的目光，落在那緊閉上雙眼卻再也不會睜開，再也不會如往常般溫柔笑著望著她的人，她在提瓦特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她半點都移不開視線。
她尚記得，那時候的胡堂主還是一派風度翩翩中年人的模樣，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眼神中帶著幾絲小精明，卻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絲毫無法讓她產生警惕，就那樣的聽著他的話語，與他一起回到了往生堂中。隻是，那時的她並未意識到，時間竟是如此無情和變幻莫測。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那些美好瞬間在此刻似乎都已成為了遙遠的回憶。是啊，已經過了好多年，發生了好多的故事，遇到了好多人…她做好準備陪著他走到最後的，可是她以為，以後還會有好多好多年的。可是誰能想到，離彆來的是如此突然，如此的讓人猝不及防呢？
躺在棺槨裡的老人緊閉著雙眼，安靜地，仿佛沉睡一般。儀倌們早已將一切都準備妥當，他們在主人家回來之前便已為老人換上了嶄新的壽衣，使得他看上去莊重而安詳。當然，他們仍需等待主人家歸來，完成最後一步——封棺。
突然，一道沉重的悶響聲傳來，仿佛有什麼東西砸在了地上。戎昭和胡行知不禁一驚，他們的目光迅速交彙在一起，然後一同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隻見那身影重重跪在地上，膝蓋與堅硬的地板碰撞出清脆的聲響，那是一種令人心悸的聲音，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痛苦。
兩人心中一緊，意識到事情似乎變得嚴重起來。那個身影微微附身，趴在棺槨的旁邊，似乎在無聲地哭泣著，淚水滴答滴答地落在衣襟上，棺材裡。
哭聲其實很小，很壓抑，卻足以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到，這是一種令人心碎的聲響。即便那聲音微乎其微，卻依舊直抵在場每個人的內心深處，令人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
戎昭一怔，眼中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隨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想要走上前去，勸慰，擁抱？在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但此時，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上前，將那個跪在棺槨旁邊縮成一團的女子擁入懷中，一下下的，輕輕摸著她的頭頂，似乎早已預料到了眼前的一切。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他的眼裡不再有任何人，隻有眼前的那個瘦弱的身軀。
他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溫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試圖撫平她內心的傷痛。他明白，這樣的安慰對她來說毫無意義，但陪伴在此刻，卻依舊意義重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鐘離先生緩緩開口“好了，阿渙……”他的聲音很輕，一隻手卻始終輕輕拍打著少女的脊背。
林渙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仿如一隻受驚的小動物，嗚嗚咽咽地抽噎著。鐘離先生的目光溫和而堅定，那雙溫暖的手，平穩而有力的按在她的肩頭，似乎在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還記得，胡堂主教會你的第一課是什麼嗎？”鐘離先生輕聲問道。
林渙的哭聲漸漸停止，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從棺木裡的人身上移開，落在了鐘離先生身上。她眨眨眼，眼中仍有淚光閃爍，卻已經停下了哭泣。她點點頭，動作有些緩慢和沉重。
此時，身邊的兩位男子也反應過來。他們轉過身，走到棺槨的另外兩側，各自扶住棺蓋，與鐘離先生一同用力，將棺蓋推合嚴實。
隨著棺蓋的合攏，林渙的心情愈發沉重。她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傷。她還記得，那一年，作為往生堂的儀倌，胡堂主教給她的第一課——叫做，生死無常。
隨著儀式的推進，胡行知接過香燭，緩緩地走向靈位。
他小心翼翼地點燃了第一夜的長明香，將其輕輕地插入香爐之中。煙霧嫋嫋升起，彌漫在靈堂之中，胡行知仿佛透過那縷縷輕煙，看到了父親慈祥的麵容，他如往常一般，微笑著衝他們點頭示意，似乎在告訴他不必再為自己擔憂，告訴他們，他會一切安好，也要他們，一切都好好的，不必傷心。
胡行知深知，這是父親最後的告彆，往生堂的人，對死亡不會有疑慮，對已然圓滿告終的生命也不會有所留戀，走，也隻會走的坦然而平靜。每一代人都是這樣的，而他的父親，也的確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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